尹世筹沉吟着:“今夜我观察葛庆伦一队人秘密潜入田守业家中,所运用的潜行突击的手段却是与锦衣卫的手段极为相似。”便将葛庆伦施展的技法与副官详细讲了。
副官不以为然道:“锦衣卫每年都在军营之中挑选探马、夜不收的前线军士授予情报采集之法,我也随将军亲身监督过,但是并没见过他们展现过这种手法,想必大人是多心了。”
尹世筹摇摇头:“因为我们身处两国边境,战斗多为野外作战,而我年轻时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曾去锦衣卫京营中观摩,那场演武中除于战场冲杀之外,另外单演一门城池内作战的技法,专注于潜行偷袭之术,于我印象极为深刻。”
副官点点头,忽然脸色一变:“那么葛庆伦是怎么知道的呢?”他自问自答:“莫不是锦衣卫中出了叛徒,”他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或者葛庆伦一伙便是锦衣卫?”
尹世筹的脸色同样很难看:“这也是困惑我的问题,”他将水杯放下,翻身躺倒:“不想了,明晨还要回营,睡下吧。”
夤夜,漆黑的客栈内一楼的客房突然打开,两条人影从门内闪身而出,顺着楼梯悄悄地摸到二楼,贴着客房倾听,只听屋内鼾声如雷,其中一人抽出攮子,伸入门缝之中将门闩一点一点撬开。两人蹑足潜踪静静地摸了进去。尹世筹从睡梦中醒转,朦朦胧胧间只觉房中多了两条人影,他霍地坐起来,正要呼唤副官,其中一条粗壮的黑影迅捷地跃至面前,拳出如风准确地击打在尹世筹的后脑处,尹世筹只觉天旋地转,身体软软地栽倒。身后噗通轻响,另一个人影旁副官已躺在地上,人影匆匆在其鼻间试探,明显松了口气:“人还活着——这招着实难练,若是拍得实了脑干受损,容易造成人命,是这样吧?”听声音却是田守业,他心有余悸地道:“若不是棒槌机警,寻了个机会及时通风报信,咱们就被人堵在家里了。”
闫亮将尹世筹从床上拖起,用绳子固定在自己背上,他推开窗户观察着街面上的动静:“万事足离此隔了两坊,注意观察途中情况,不可轻举妄动,一切听命行事。”
青州张府,管家生发侍立在张大财一旁,张大财的脸色有些焦灼:“可联系上了联福?”
生发道:“我已设法知会了联福,但是......”
张大财先喜后惊,追问道:“怎么了?”
生发道:“据联福说,马知府的独子马森为歹人所掳,如今下落不明,马知府急于找到马森,已两日未曾回府。”
张大财眉头紧锁,正一筹莫展之时,下人禀告道:“老爷,苏同知来访。”
虎头寨中,在经过了一段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静默之后,场面哄地一声乱了起来。“马知府说他杀了马全,是我听错了吗?!”“马知府莫不是急于救子,信口胡说的吧。”
嘈杂声中陆先生、赵思诚和刘班头交换着眼神,看到的是彼此眼中的难以置信。何炳天看看左右:“老子听错了?”
左右忙道:“千真万确,马文彪的确说的是光霖兄弟被他所杀。”
何炳天一边消化着突如其来的信息,一边扬声道:“马文彪,莫不是你信口开河糊弄老子!”
马文彪脸上的肌肉颤抖着:“马森那几日精神萎靡魂不守舍,我便直觉出了事情,初时我以为又是在外边斗气闯了祸,哪知后来知道秦总旗未婚妻被害,现场遗留半块染血玉佩的事情,我便知此事与马森决脱不了干系......”
秦志冠的眼神陡然锐利了起来,他惊讶地看着马文彪。
马森喃喃道:“怎么会?”
马文彪苦笑道:“你只道我整日忙于公务无暇顾你,但其实做父母的有哪个不想亲近自己的孩子......前些时日你图这玉佩新奇常在手中把玩,我便留了心。是以一见到老赵手中另一半玉佩便知是你匆忙之间遗留在案发现场的。”
马文彪停顿了一下,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当我猜测出凶手是你,直如晴天霹雳一般。我虽知你顽劣,但实未想到竟然闯下这般祸事,”马森的脸上既痛苦又酸楚,他的眼泪掉了下来,只听马文彪继续说道:“我一时乱了心神,只想着故作不知隐藏下去,或许能保得你性命......后来府衙无端走水,我便怀疑是你所为,着意观察下竟然发现这马全行为举止异常,那一晚我去找他对质,他在酒意之下便对我吐了真言,更是拿出半枚玉佩威胁于我要求保守秘密,我才知道一切竟因他而起,我急于拿回证据便与其发生了争执,他因饮酒过多,身上气力失了大半,竟然被我活生生掐死。”说到后来语音颤抖,显然对这段经历仍然心有余悸。
秦志冠忽然道:“我那升职也是你捣的鬼吧?”
马文彪看向秦志冠的目光充满了歉意:“是,若是你执意追查下去不日便会东窗事发,我便......我便设法让蒋大人升了你的职调往他处。”设法二字尽管说的委婉,但秦志冠知道不外乎是权钱交易,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一个忠厚正直的人竟然可以为了不成器的孩子付出到如此地步,包括他的尊严和荣誉。
他问马文彪:“马森为人奸诈道德败坏,这样做值得吗?”
马文彪道:“小秦总,你没有子女,是以无法理解我的心情。但孽子杀害陈巧儿乃是不争的事实,老夫代这不成器的儿子向你赔罪了。”说罢一躬到地。
秦志冠啐了一口,将头扭过一旁。
何炳天仰天长笑,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他将巴掌拍得山响:“精彩,真他娘的精彩,百姓皆说我马贼打家劫舍,作恶多端,不过要说这阴险龌龊,还是不如你们这些官场之人。马文彪,恭喜你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若非如此,我也看不到这么精彩的戏码,”他略一沉思:“既然如此,冤有头债有主,既是你杀的光霖,你便过来吧。”
陆先生等一众官差脸色大变,急忙拦在马文彪身前:“大人,不可。”
马文彪苦笑道:“诸位,我马某人今日不止是一个官,更是一个父亲,”他的目光穿过人群,与马森投来的目光交会:“常言道:教不严父之过,平素我无暇教育他才导致他走了歪路,如今岂能眼睁睁地任由他死在我眼前。诸位若是懂我心意的,莫要再劝。”
一番话说出来,竟然众人无言以对。马文彪整整衣衫,穿过身前众人走向何炳天。卢占奎从地上将马森拉起,何炳天露出诡谲的笑容,压低声音向卢占奎道:“待马文彪离得近了,一并拿下。”
卢占奎会意地点点头,压着马森迎向马文彪,在还有五步之遥时,卢占奎忽然一跃而起抓向马文彪。马文彪大惊失色,忙闪身躲避,但他一介书生哪里是卢占奎的对手,肩头被卢占奎的手掌叼住,卢占奎练的外家功夫,指力非凡。马文彪只觉肩甲处麻酥酥地刺痛,身体被不由自主地带向卢占奎怀里。忽然马森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卢占奎,口中急呼:“爹,他想抓咱们两个,快跑!”
卢占奎稳定住身型,手中大刀翻了个花,剁向马文彪!这一切发生的突然,官差离此还有段距离,施救已是来不及了,不由失声道:“大人!”
忽然自何炳天队伍的后方传来舌灿春雷的一声巨喝:“刀下留人!”
卢占奎硬生生地收住刀势,连出两脚迅捷地踢在马文彪父子的腰眼,两人顿时软倒在地。
何炳天循声回身看去,只见蒋虎斌带着一众锦衣卫从山道上疾驰而至,尘土飞扬间何炳天的脸色大变,忙命令道:“防御!防御!”马贼分成两股力量,警惕地防备着前后两边的敌人。
何炳天道:“你又是何人?”
蒋虎斌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锦衣卫蒋虎斌!”
何炳天眼中寒芒大盛,他咬着牙:“锦衣卫青州首脑,青州府知府,我何炳天生平两大敌人今日齐聚一堂,真是蓬荜生辉!”
蒋虎斌大喇喇地道:“你个乡野丘八,也敢掉书袋,呸!少废话,把人给我放了!”
何炳天阴沉着脸:“凭什么?”
蒋虎斌一扬手,高勤培压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女子从人群后走出来,蒋虎斌道:“这两位你不会不认识吧?”
被绑之人一个中年女子一个白发老妪,正是他的夫人和丈母娘,何炳天登时变了脸色:“姓蒋的,绿林道上的规矩祸不及家人,你绑我妻母,可着实阴毒!”
蒋虎斌戏谑地笑道:“老子是官兵,又不是土匪,管你劳什子的规矩!我数三个数,放人!”
那老妪向蒋虎斌骂道:“直娘贼,鹰爪子不得好死,怎不叫老天爷劈死了你......”粗言鄙语不绝于口。
何炳天正要出言,忽然衣角自身后被人牵动,已回到他身边的卢占奎定定地看着他。
“一!”
何炳天疑惑地看着卢占奎,揣测着他的意思。
“二!”
卢占奎的眼珠在眼眶内左右转动,何炳天看着他,在思索。旁边老寨的人忽然绷不住叫道:“当家的,放人吧!”
“三!”
何炳天的脑中灵光一现,他迟钝地扭过头看着蒋虎斌,紧抿着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