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见到赵思诚颇有些意外:“赵大人,你我有多日未见了?”原来因为陆先生设计煽动民暴导致张大财身死之后,赵思诚便对其颇有忌惮,两人自那日起便再未见面,是以陆先生才有此一问。
赵思诚拉住陆先生:“里边说话。”将陆先生扯进屋内,开门见山道:“我有个法子可筹得粮饷!”陆先生先惊后喜,难得地露出笑容:“如此好消息,怎得不告诉大人?”说着就要拉着赵思诚找马文彪,赵思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陆先生慢慢收敛起笑容:“怎么回事?”
赵思诚道:“你可知这筹粮之人是谁?”陆先生摇头。赵思诚一字一顿地道:“何炳天!”
他在何炳天目瞪口呆之际将闯入财聚赌坊,邱掌柜赠送豪礼的事情说了出来,陆先生疑道:“你无端去财聚赌坊作甚?”
赵思诚道:“这你不消管,有一事我需告知于你,何炳天并非如此好意要将粮饷赠与青州府。”
陆先生了然道:“他可是提了什么条件,可是要官府撤军?”
赵思诚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要马森!”
陆先生呆立半晌,他忽然用手搓搓脸:“我终于知道为何你不将此事告知大人了。”
赵思诚道:“马大人久读圣贤书,为人端方却不懂得变通,让他答应接收虎头帮提供的粮饷实非易事。更何况要交出他的爱子,此事便决计没有可能。”他说到此处便住了口,陆先生却能读懂他的言外之意。官匪目前仍在山中对峙,除非朝廷大军增援,否则双方都没有把握能拿下此役。若马文彪能接受粮饷,势必能为其在朝廷论断中争取主动,但要他交出爱子换取马贼的粮饷,以马文彪的性子是决计做不出的。
但这几乎是马文彪唯一的翻身机会。陆先生迎向赵思诚的目光:“既然你能私下找我,是不是心里也赞同此法?”
赵思诚叹息道:“马森那孩子道德败坏奸杀妇人,累得其父如此下场,马知府是个好官,若是因此便被削职为民甚至锒铛入狱,实是朝廷之损失。但就这样交出去马森却又不忍心,实不相瞒,我心内也是委决不下。”
陆先生拍拍他的肩膀:“马知府是个好官,记住这句话。其他的你便假作不知,交由我来处理。”
直到赵思诚的背影消失,陆先生仍呆立在原地,眼中的神色极为复杂。过了半晌他转身回到屋,将案上的一封奏表拿起,封皮写着:布政使司亲启落款:罪官马文彪,他端详片刻,忽然抽出火折子将奏表点燃,火苗奔腾短短功夫已烧得只剩灰烬。
顾晓阳匆匆走入房内的时候,秦志冠正手抚着一枚木马玩偶出神,马身已被磨得光亮平滑。顾晓阳认得那是刘巧儿入殓之后,秦志冠收拾她的遗物时从床头取下的。他暗叹一声走到秦志冠身前:“大人,发现季迎祥踪迹!”
秦志冠霍地站起:“在哪里?”
顾晓阳道:“他在寿光县漏了行藏,消息说他向正北直去。”
秦志冠低头揣测着季迎祥的意图:“向北?北边不就是永丰场吗?再往北便是渤海......”忽然醒觉道:“他要出海逃脱!”他抓起桌上的短刀别在腰间,向门外跑去:“快去备马,莫让他走脱了!”
两骑奔驰在夜间的官道上,秦志冠和顾晓阳将身子伏低在马背上,秦志冠不断地挥动马鞭,马蹄在土路上溅起沙尘无数。
跨马急骋的场景同样发生在遥远的大同城外,马背上刘一鸣按压着被绑紧双臂的冯友林,他不停地脚磕马肚,胯下马快如流星赶月,道路两侧的景观在眼前已经出现了虚影,骇得冯友林也不再挣扎,两手前伸紧紧抓住马缰。紧随其后的是闫亮和田守业,田守业的鼻端来不及做清理,仅仅用袖子抹了两把,是以嘴角仍留有血渍。
耳听得背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刘一鸣抽空转头回望,已能看到追击者的马头,他向闫亮高喊道:“分头走!按既定计划行事!”向东南方向指了指,闫亮点点头,回头示意田守业:“随我来!”
后方的追击者中一马当先的便是韩丰良,此时的他处于一种既愤怒又疑惑的情绪之中。他怎么也想不通,身为锦衣卫的刘一鸣为何会突然袭击己方的部队并且掳走监军冯友林。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极其严重的叛逆行径,韩丰良在夜不收的队伍中混迹多年,对出卖背叛司空见惯,但前有闫亮后有刘一鸣,还是令其心中泛起不小的波澜。
这些思考并未影响到他的动作,在不停的催促中,战马四蹄翻飞,终于令他能看到前方三骑。他不禁心中一喜,却见前方异变陡生,三骑忽然离了官道,一骑奔东北,剩余两骑则直奔东南。韩丰良既不舍闫亮,又无法放弃冯友林,正急得抓耳挠腮之时,后方追来一员顶盔掼甲的将领,正是叶子豪,韩丰良喜道:“叶将军,你去追东南两骑。”
叶子豪高喊道:“交给我了,”向后一挥手:“儿郎们,随我来!”当先向东南方追了下去。韩丰良长舒一口气,吩咐道:“东北方,前进!”
韩丰良紧咬着前方的背影不放,刘一鸣因与冯友林共乘一骑士,速度不免受到影响。如此跑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两者相距缩短到大约一里。冯友林幸灾乐祸地道:“你跑不了的,不如束手就擒吧。”
刘一鸣却笑道:“目前被擒的可是公公吧。”似乎对眼前的危机浑不在乎,冯友林啐了一口不再搭理他。面前已是密林,刘一鸣跳下马然后将冯友林一把揪了下来,推着他迅速消失在林中。
不久之后,韩丰良追至切近,眼前的景色于他无比熟悉:凳山!他吐了口气翻身下马,身后追击的军士随在他身后走入了密林。韩丰良挥舞着长刀劈砍着面前茂盛的枝杈,身后军士已拉开散兵线,小心地向前推进。今晚事发突然,韩丰良身边并没有夜不收本部人马,临时出营找寻军鸽的军士乃是孙将军临时从近卫营抽调的人马。这批人战场之上皆是以一当百的勇士,但是并未从事过军情刺探的相关工作,更未受过特殊地形的作战训练,机敏性甚至不如探马。韩丰良边走边忧心,果然走了没多远,忽听左翼扑通一声巨响,阵阵惨叫声传来,韩丰良一惊,忙循声摸了过去。
只见地面上一个大坑,坑口既宽且深,七八名军士跌落在坑底,不住口地呻吟。韩丰良忙招呼其他军士解下腰带链接在一起结成绳子投入坑中,下面的人抓住绳端,坑上方的军士齐齐用力,将落入坑底的一个个地带了上来。如此折腾了大半天,才将全部人救了上来。
韩丰良透过茂密的树叶间隙已经能看到天光大亮,不由地有些焦急,低声道:“提高警惕,对方虽然仅有一人,但能做到锦衣卫,一身艺业势必远超常人,切不可放松警惕。”话音未落,只听前方又是一声巨响!
叶子豪催动着战马,眼前所见便只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点,始终缩短不了距离。不知追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座村庄,前方两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叶子豪唯恐失去了两骑的踪迹,急声催促道:“快!快!”率先冲入了村口,此时村民还在熟睡,即便有被喧闹声惊醒的,也只敢通过窗缝向外观瞧。叶子豪将人马散开在街道上搜寻,这个村子不大,因此只是片刻功夫东南方向只听两声凄厉的战马嘶鸣声,叶子豪大喜,一兜战马追了过去。只见两匹战马如癫狂般向东北方逃窜,此时离得近了,能看到马背上两名骑士伏在马背上,随着战马的奔跑上下起伏。叶子豪催动战马当先追了下去:“别让他们跑了!”
韩丰良站在坑边,多少有些无奈。前脚说完,这边厢又入了蛊,他只能依样将入坑的军士拖了出来。这次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挥手指示军士迅速前推。前行不多时他忽然停了下来,此时已经能借助天光看清林中的情形,只见脚下一道长长的细线,他小心翼翼地缩回脚,正在暗自庆幸,哪知身边军士一脚便踩了上去。四周一张大网忽然向内收紧,韩丰良急叫:“快跑!”
来不及了!大网急速向自己卷来,只是一瞬间韩丰良只觉身体一轻,随同三四名军士被吊在半空。那张网由麻绳制成,粗如小臂刀削不动。仍在地面上的军士四散开寻找机关,韩丰良被压在最底下,集所有压力于一身,自是痛苦难当。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只听后方马蹄声声,刘一鸣和冯友林不知何时已绕到了自己的后方,刘一鸣先将冯友林硬推上马背,然后一跃而起稳稳地在冯友林背后落定,一扬马鞭:“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