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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鹿田听雨 东林讲学

李渔三顾金华山 李因上 5048 2024-07-06 15:29

  待李仙侣寻路返回鹿田寺,山谷雾气恰巧消散去。观初阳、青山、微风、镜水,李仙侣方才领略到宋代潘良贵“自是评吾乡之山水以此为第一”之意。

  望鹿田山,茶树遍地。树间有一丹一青两人影穿梭。

  着丹朱色衣服者,正是朱万侍,紧随着天青色衣服之妙龄女子。

  “万侍贤弟好兴致啊!清早就出门来完成家族大业。”李仙侣俯视自己一身狼狈,径直朝鹿田寺东厢房走去。

  他正沐浴更衣,却闻讲经堂有人说书,曰:

  玉清留下逍遥诀,四字凝神入旡穴。

  六月俄看白雪飞,三更又见日轮赫。

  水中吹起藉巽风,天上游归食坤德。

  更有一句玄中玄,无何有乡是真宅。

  ——唐·吕洞宾《逍遥诀》

  律诗一首,玄奥已尽。大道之要,不外无为而为四字。惟无为,故不滞方所形象,惟无为而为,故不堕顽空死虚……

  “这人所讲正是道家无为思想,莫非又是昨晚所见之黄发大师?”李仙侣赶忙系上衣带,踱步进入讲经堂。

  堂上有一位白胖道长讲课,大概五十岁光景,四下打听,这人道号乐享,住赤松宫,师承达达道长,所讲正是《太乙金华宗旨》。

  达达道长乃赠李仙侣“仙书”之人,常年在双龙洞(金华洞)修炼,赤松宫中事物皆由弟子乐享打理。

  “达达为何意?达通事理、达通天下之人?”李仙侣坐视台下听客,竟有一位传教士,长相金发碧眼。

  这传教士用吴越语流利接话:“非也!达达道长不喜欢文绉绉的套路,取法号也很随意。这个简单的词,在世界各国都有不同的含义,在我的祖国葡萄牙,就是‘鉴于’之意;在法兰西,又是‘木马’之意。我们又何必拘泥于道号词意表面。”

  “哦,洋和尚对老子思想也颇有研究嘛!那我再问你,乐享又是何意?”李仙侣第一次如此亲近洋人,尤其会说吴越话之洋人。

  “老子核心思想讲求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但老子思想过头后,就变为享乐主义。”洋人手指台上乐享道长,观其肥头胖耳摇摆之态。

  “洋猴子,此处归你矣!”乐享道长从台上讲完下来,对洋人喊道,态度有些不满。

  洋人挺起胸脯上台,自称名为哥泽·劳瓦,来自澳门,在头、胸、左右肩比划出十字架后,传说教义……

  “老子和孔子从不讲永生,皆与人讲大道理,从而行善事、从善业,未有人死后投胎之轮回。”乐享道长在台下小声嘀咕。

  “道家亦有修仙!”身边一个和尚说道。

  这和尚正是瑞峰住持,相现和尚之师叔,界构和尚之师弟。

  乐享道长解释道:“老而不死是为仙。仙人非永生,亦会死也!修仙法门唯助人长寿、通达事理。”

  “我释家讲究六道轮回。有些事理,常人无法通达。梳其能懂之理。这般‘瞎话’拼凑在一起,皆成为迷信。”瑞峰和尚道出智者寺香火旺盛之因。

  哥泽沉溺讲学,续言道:“所以,‘爱’是我教一切之总纲……”

  “说得好,爱我所爱,无怨无悔。”台下涌出一个声音鼓掌喝彩。

  朱万侍气喘吁吁闯进讲经堂入座。

  “贤弟,你晨练方归?”李仙侣轻拍朱万侍肩背。

  “谪凡兄莫不是起床更早乎?只怕是三更夜便出门了!”

  李仙侣不知昨夜奇遇该如何描述,便搪塞道:“我那是上茅厕,用时久矣。”

  “嘻!人有三急。我方才做成件大买卖。”朱万侍捋起袖子吹嘘道。

  “何买卖?”

  “购一千斤绿茶,全捐予智者寺,茶农少说也要采上三天三夜,再让那些僧人轮流挑下山去。”

  “如何买如此多?”

  “为博美人一笑。”

  “谁家小姊如此有魅力?”

  “鹿田村之村姑,名为举岩。”

  身后有人插话道:“嘻,那个是奸商。自己家不产茶,从茶农那半价收茶,倍价卖出。”

  朱万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道:“奸商?如此美貌之奸商。”

  李仙侣一拍大腿说道:“绿茶姊。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举岩约我午后在观景台会面。能和美人约会,多花钱也值得。”

  “她是约你谈生意吧!”

  “非也!她想要金华城中胭脂,我已派武僧下山去给我买。刚好午后我可以亲手交给她。美人配上胭脂,比骄阳更美。”

  “贤弟,祝你好运!”李仙侣又轻拍朱万侍肩背。

  “谢谢谪凡兄,你说这洋人在台上老是在述‘阿门’是何人?”

  “阿门为咒语耳!那句‘哈利路亚’亦是。”李仙侣揣测道:“能让人收摄内心。”

  “此洋人上台叙述良久,原是想在金华山上修建教堂啊!”

  李仙侣手托着下巴,说道:“金华山已存儒释道三教,此洋教么……很难。”

  “不行,金华山是道家仙山,怎会容得下洋教。”台下一人起身,正是方才说道之乐享道长。

  “莫非佛教就不是西域宗教?”哥泽反驳道。

  “这……”乐享道长憋红脸,环视一眼在场僧人,气场渐弱,说道:“反正就是不行。”

  观景先生出面,为大家打圆场,说道:“敢问哥泽先生,你教堂建成后,对金华城有何好处?”

  “传教,解人民疾苦。”

  “我们也在做这事啊!你所秉承之思想,华夏三教皆有。”观景先生学着洋人摊摊手,手掌反转,一抬手竟多一摞书,全是儒释道之经典。

  哥泽道:“不,你们东方思想和我们西方思想不一样。”

  观景手中变化出一幅八字字幅,念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又言:“个人权益需建立在大明统一基础之上。”

  哥泽道:“个体的觉悟有助于社会发展,国家随之强盛。”

  观景道:“无咎,个体觉悟仍需国家强盛和社会稳定,此为相互助长之势。个人安危尚且不顾,何来个人权益?”

  哥泽道:“尝闻宋代有王安石变法,以一人之力带动国家强盛。”

  观景手中变化出一幅王安石画像,说道:“宋代国力本就强盛,并非王安石之故。变法只改变社会财富分布,将商贾手中资产回收国库耳!”

  哥泽皱眉无言以对。

  “洋猴子,滚下山去!”乐享道长情绪有些激动,上台去推哥泽。

  下台众人也纷纷起哄,七八人竟将洋人抬起。

  哥泽惊慌道:“作甚?”

  “下山去吧你!”乐享道长毫不客气地指挥大家,将洋人扔出鹿田寺。

  “别让我再见到你。见一次,扔一次。”乐享道长霸气外露。

  哥泽仓皇逃窜下山,喊道:“你们会后悔的,定会有其他洋教接管此地……”

  哥泽之声,响彻山谷。

  “洋人,来则驱赶之。洋人若聚众,便可摆出天罡阵,智者寺武僧全待命。”乐享道长一甩袖子回讲经堂。

  “洋人若敢侵犯,我爹定自带官兵往来驱逐。”朱万侍说道。

  “来来来,我再向各位介绍下。这位是右佥都御史朱大典之公子,朱万侍。天启五年(1625),朱大人尝归隐鹿田寺读书,长达五年之久。”观景先生向各位推荐朱万侍。

  众人纷纷向朱万侍行礼。

  “洋人这是想通过控制百姓,迫使大明成为西方之附属国或殖民地。”人群中站出一位先生,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向朱万侍礼毕后言说。

  观景先生作揖,对此先生恭敬有加,说道:“朴庵先生所言极是。”

  唯见此朴庵先生满身华贵,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只硕大无比的金戒指,环上镶嵌绿玛瑙一颗。一看就是一位奢华的富家公子。

  “谪凡兄,我看呐!他手上的戒指八成是假的。”朱万侍一副不屑的表情。

  “贤弟,你是如何所知?”李仙侣说道:“我倒是看此先生有几分眼熟。”

  “感觉,此类物件,家中多矣!”

  朱万侍刚言毕,朴庵先生已被观景先生请上台讲课。

  朴庵先生上台后如脱胎换骨,那风度翩翩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以激烈的言辞开始批判当局朝政。相继清点“国本之争”“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等历史事件,并提出两大政治思想:

  一是反对空幻虚无、谈空说玄。对王阳明“心学”及王学末流在道德修养和认识论方面宣扬的种种虚、空、玄的主张和说教进行猛烈的抨击和批判,倡导实学思潮,主张“知辅行主”,意为做人不能大谈空论,要有自身想法和实际行动。

  二是提倡求真务实、实学实用。强调从实际出发,注重讲实学,办实事,有实用,求实益。提倡办书院就应该有自己的组织管理、规章制度、讲学和学术研究的内容、方法,强调要尽量简化来与会的学人之间的交拜手续,不搞繁琐的礼节和形式主义。

  言至此,台下早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书生甲起身,当面质问朴庵先生。

  “先生是东林党之党羽,活动于江南地带,为何不远万里来浙讲学?岂不知我浙江乃浙党之地?朝廷之上,浙党可是东林党的最大反对党,背后还有齐党、楚党为之依附。”

  “依我所见,不过是阉党之附属耳!阉党下场,众人皆知!”朴庵先生见众人惊慌失措,便又道:“天启七年(1627),当今圣上即位,魏忠贤被贬南直隶凤阳府看守皇陵后,畏罪自杀。阉党成员被革职下狱乃至处死,至此,阉党覆灭。”

  “滚出去!”台下书生乙一拍桌子起身。

  “先生息怒。思想不分党派、不分地域、不分对错。但大明朝政仍需变革,已续大明国运。”朴庵先生鞠躬作揖。

  “你就不怕,自己会像那个洋人一样被扔下山去?”书生乙起身问道。

  “既来之则安之。”朴庵先生仰天长笑语。

  “噫,我识得此人,不正是如皋冒襄兄乎?”李仙侣一拍手说道。

  观景先生道:“朴庵先生乃‘明季四公子’之一,不远千里来此地,相学授课。各位有不同的政治观点可以提出来,切勿出言相逼。”

  台下诸人见研学氛围浓厚。在场名流纷纷起身,自报家门。

  “一百五十多年前,吴中有唐伯虎为首的四大才子,现有朴庵先生为首的明季四公子。今日游学于此,有幸相识,幸会幸会!鄙人陈子龙,位列‘几社六子’。”陈子龙看似与李仙侣年纪相仿。

  “东林党精神可嘉,但所提出的政治主张不符合实情。不管是浙党还是阉党,皆为皇权延伸。东林何要以一党之力,去挑战天子的权威。”陈子龙客观发表自己的观点。

  朴庵先生听完不由得眼前一亮,说道:“这位先生的想法颇有高度,鄙人甘拜下风。”

  陈子龙继续说道:“阉党与东林党相争,耗费大明多数财力和物力。朝政紊乱,统治秩序破坏,国政在病态的状态下运行。”

  朴庵先生道:“大明自郑和下西洋后。国力昌盛、商业繁华,兼有陆上和海上两条丝绸之路。工商业接续发展,构成新社会组织形式。国政运行也面临着改革和突破。”

  陈子龙道:“改革需亦步亦趋,非大刀阔斧。社会阶层的稳定才是大明长治久安的基础。”

  朴庵先生反问道:“亦步亦趋何以治阉党?”

  朱万侍听完大家言论,自觉该出场矣!

  他便旁若无人健步上台,自言道:“洪武十七年(1384),太祖铸一铁牌,悬于宫门之上,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可知,太祖不喜好阉党干政。后世,大明风调雨顺,少有战事,已无开疆拓土之意。国政不强军,朝中各派权力难以制衡。由此天子转而重用宦官,以阉党制衡群臣。治阉党并非取决于东林党各位,而是取决于当朝皇上对群臣的制衡力。”

  李仙侣在台下听得云里雾里,他从未曾听过如此高度的政治思想。

  此时,乐享道长也起身,说道:“御史公子言之有理。朴庵先生反对阳明心学。阳明心学集儒、释、道三家之大成,充满神奇智慧,需耐心研读,才会明白其中深刻含义。”

  “御史公子,失敬失敬!久闻鹿田寺,乃浙中讲学之圣地。今日,躬身来此,果然不虚此行。学生收获颇为丰富。”朴庵先生见今天终于遇上对手,向台下诸位逐一道谢。

  朴庵先生走下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交于李仙侣之手,便坐下听他人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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