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山庄的大门,就这么被他的主人下命令堵住了。
在春天的风尚未吹来之前,这扇有些破旧的大门是决计不会打开的了。萧凛先还极为丧失地让人连门带石头都浇上水,冬日的严寒,瞬间将这一切冻得严严实实。
此刻,圆月山庄就如同婚姻一般,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才怪!
虽然大门是冻得死死的,但是那低矮的石头墙甚至还有一些地方甚至有缺口,萧凛先不信这个破旧马场改造的山庄能挡得住谁?
所以,宫中那五百名精壮的少年战奴被送来且安顿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修筑圆月山庄的围墙。
当然,哪怕萧凛先有这五百名精壮的少年战奴,还有不少青牛卫的利刃坚甲,有些人不是你想挡住就能挡的。
比如,面前的这几位。
石头堆成的火塘,上面是厚重粗糙的金属茶壶,壶中的茶水已经沸腾,萧凛先用毛皮包住茶壶把,依次给围坐在火塘周围的人沏茶。
天光从微微掀开的帘子射入,里面的照明不怎么好,只有火塘内微弱的焰光照明,水气氤氲中,萧凛先甚至没有看清对面那人的脸。
虽然萧凛先还是很不习惯住在辽人传统帐篷里,但是没有办法,他就只有两栋勉强不漏风的木楼,只能搭了帐篷,充作临时的议事场所。
呜呼——一口热热的暖茶下肚,萧凛先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茶是好茶,上等的小龙团,而且还是南朝皇帝专用的“密云龙”。
水是雪水,昨夜刚下的雪,萧凛先令仆人掸开梅树枝头上的面上的一层雪,只取中间的那层洁白无瑕的梅枝雪。
只是这饮茶的茶客,未必都是好人了。
经过好一会儿的闷煮,茶壶里面的茶水已经到了最佳的饮用期了,随着褐色的茶水倒入细白磁茶杯中,一股滑腻的浓香顿时飘散在空气中。
自己终于可以喝一口什么东西都不加的茶了。萧凛先看着杯中满是白沫的茶水,带着一种安全到达彼岸的神情,小口的啜饮着杯中的茶水。
当然,他还是在想桃子吃。
一股浓烈滑腻的香气充斥在口腔中,直冲萧凛先的大脑深处,萧凛先顿时觉得自己太阳穴像是中了一拳,或者是吃了一大口辣根(不是芥末,芥末跟辣根不一样,好的芥末甚至带有回甜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自己喝的是真的北宋贡茶,著名的小龙团?
萧凛先立刻苦笑着,把茶水吐了出来,然后让人另外送上甜甜地奶茶。
身边的几人则是面带享受地品着茶,虽然他们没有说,但是眼神里似乎在对这位明月、
公子的品味有些质疑,上好的龙凤团茶,多么香滑,这都享受不来,非要喝甜奶茶,真真是狗肉上不得席面。
宋人喝茶喜欢加佐料,不是没有道理的啊。萧凛先苦着脸,等着自己的奶茶送来。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喝到跟后世差不多的茶叶。
宋朝的团茶,是取上好的茶叶,经过蒸青,榨青等手段之后,捣成细细地沫子,然后压制
烤干成为茶饼。
当然,有人就要问了,先蒸后捣,这不是香味都木了吗?
宋人当然考虑到这个问题,于是富有的宋人们开始在茶叶里加入其他的辅料,比如乳酪调和成的乳膏让其口感滋润,而且泡沫丰富,茶香没了是吧,咱加入龙脑等香料不久成了?
所以,北宋最好的小龙团,便是选取上好的茶叶,经过一系列手段弄成沫子之后加入了各种香料,最后放在印有龙的模子中压制而成,因为制作工程繁复而精细,加入的东西也很名贵,所以,一饼上好的密云龙,差不多要几十万钱,几乎就是一饼茶几套房的价格了。
值得一提的是,霓虹人当年也只学到了宋朝的制茶手艺,但是因为国家贫瘠,香料等物都用不起,只是把宋朝饮茶习惯倒是学了个全套,也学着把茶叶研成沫子饮用,便是后世的抹茶了。
带着对于后世龙井碧螺春铁观音的怨念,再看看对面的这几位,萧凛先顿时觉得有些残念。
这也太苦了啊。
跟他一起喝茶的一共有四位。
坐在他正对面的,乃是宫中派来训练战奴们的管事,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矮壮汉子,名为忽尔木。
而坐在他左边的,坐着萧凛先熟悉的撒老,还有一名年轻人。
年轻人自然就是萧文若,此刻他端坐在兽皮上,宽袍大袖,面容白净,但是因为灯光太暗,根本就看不清楚,萧凛先的记忆里早就没有这位族兄的具体事迹了,只知道他也姓萧,乃是萧总管现在的弟子——
之一。
而萧凛先右边的那一位,则是一名老太监,叫做哲别。
直到这一刻,萧凛先才总算看到了真正意义上,满足他对于太监一切设想的老太监了。虽然以前虽然也在宫中看到过太监,但都是些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小太监,看着就跟后世某些棒子练习生没有区别,而他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种阴狠邪恶的老太监,直到现在他才看见。
面带谄媚,面对下人时又面带狠戾,,身上永远带着一股尿骚味和香料混合的气息,没有胡子,头发花白,走路没声,说话漏风,怎么看怎么恶心。
青牛卫,皇帝,皇后,萧家,很好,三方势力都聚齐了。
更加重要的是,任何一方都不是他的。
五百战奴,是皇帝以耶律浚的名义送给他的,然后他派了忽木尔过来。
战奴们的兵甲还有他所需要的毒药等物,是青牛卫给他的,当然,撒老和萧文若过来的用意,也是一目了然。
名义上都是协助,实际上则是要将这些战奴的权力把握在自己手里。
而萧凛先的姑母,也不放心自家这位有主意得有些过分的侄子,打着自己儿子的名义又弄出什么事情,于是借着包下这支战兵补给的借口,从私库里调了不少钱粮过来,而这位叫做哲别的老太监,则是皇后派来的心腹。
等于说财权把持在老太监手里,装备把持在撒老鬼手里,教官也是皇帝派的的人来。所有的权力都被你们三巨头把持,那我就占了一个将主的名分?
哦,这支战奴是用耶律浚的名义弄的,他理论上只是耶律浚的代理人,只出了圆月山庄做为场地而已。
这就好比几个投资人生怕自己的资金打了水漂,每个投资人都派了心腹到了自己投资的创业公司。
这么多甲方,你让人家创业公司的老总怎么想?
wdnmd,真当穿越者是白混的是吧?不是,穿越者不是空手套白狼一套一个准的吗?怎么套啊套的,把自己套进去了。
以后禁止套娃!
一边小口的啜饮着杯中奶茶,萧凛先盯着另外的几人,面上虽然一点表情都没有,但是心中早就闹开了锅。
请茶,请茶,萧凛先又笑着,给众人上了一轮茶水。
似乎被架空的他,唯一的能做的就是给这几位上茶了。虽然表面上,这位明月公子一点不爽都看不出来。当然,可能精通微表情的撒老应该是看穿了萧凛先的不爽。
其实不光是撒老,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位明月公子的不爽,毕竟,每个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会不爽的。
所以,为了给这位名义上的将主面子,所有人只得端起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萧凛先这只战奴军队的总算是拼凑成了。现在需要的,仅仅是个名字。
是啊,也仅仅是个名字。
讨论到这个问题时,很诡异地,所有人都沉默了。
之所以沉默,乃是三方都在争这只军队命名权罢了。
说命名权可能不恰当,他们争的其实是话语权。
虽然萧凛先乃是名义上的将主,这只战奴组建的军队名义上是以他的意见为主,名字也该以他的喜好来定,随便他叫矮基或者老干爹之类的都没有问题。
但是,他这不是只是个空壳将主,所以,这三位大佬的意见也是很大的。
这三人分别代表皇帝,皇后和青牛卫,最后采用谁的“建议”,这一点相当重要。
“不若叫辅圣军?”最先开口的是忽木尔,很好,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其出处。
这是典型的宫帐军的名字。辽国的军队有三种,分为宫帐军、部族军和京州军,宫帐军就是皇帝才能指挥的军队,虽然只有几万,但是足够精锐,皮室军就是属于宫帐军,忽木尔提议起名辅圣军,意思很明显。
这些战奴是皇帝出的,而且也是他训练的,所以被归到宫帐军一系也没有错。
听到忽木尔的建议,帐篷内另外算得上大佬或者大佬代言人的几位,都没有轻易表态。
萧凛先依然殷勤地又给众人上了一轮茶。
“以小人之见,莫若叫梁军方好。”喝下新鲜的茶水之后,老太监阴阳怪气地开口了,这个名字则又是部族军的叫法了。
部族军乃是大贵族大头人的私兵,一般被允许拥有部族军的,都是各个部的“大王”们,而耶律浚正好被封梁王,老太监的意思很明显,这支军队以梁王的名义,军权还是归于梁王的好。
此言一出,忽木尔看了哲别一眼,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帐篷内交汇,在一瞬间达成了什么默契,于是忽木尔微微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所有人都看着坐在萧凛先左边站着的撒老,等着他给出意见。按说青牛卫也算是萧家的嫡系,但青牛卫名义上又是奉皇后为主的,这支军队到底属于宫帐军还是部族军,这位的意见是很大的。
而且。在场的几人都是知道撒老的地位的,更是隐隐以他为尊,所以都在等他的意见。
撒老不为所动,仿佛一个安享晚年的老管家一般,依然自顾自地饮着茶水。
怎么办,这位大佬不表态,他们很急啊。忽木尔和哲别对望了一眼,这位大佬的意见到底是什么,这支军队过了半晌,萧文若才开口了。
“以学生浅见,不若叫做观音军方好,不知众位意下如何?”萧文若泰然自若地看了众人一眼,露出了微笑。
但是他的眼光,却无意识地扫向了主位上的萧凛先。
“观音军?妙啊——”忽木尔和哲别对望一样,彼此都觉得这个方案果然令人接受。
皇后乃是圣人的妻子,梁王的母亲,还是青牛卫名义上的主人,这只军队的军权一分为三,最后同归于皇后萧观音,这样一来,三方都没有争议了。
“萧先生果然一语中的。”
“能够加入观音军,这帮狗才简直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忽木尔和哲别很是高兴,显然萧文若这个分法让他很满意,同时也吃惊于这次青牛卫派出的话事人竟然是他。
“话说诸位——”萧凛先又给众人上了一轮茶,“汝等是不是忘了什么?”
“吾等有何遗漏,还请右宣徽使示下。”说话的是哲别,可以加重了右宣徽使这几个字,意思就是提醒萧凛先,你莫忘了你的右宣徽使怎么来的,你是谁的门生。
对嘛,我们已经给你弄得很完美了,小萧大人你只要坐在一边等着胜利或者是倒霉就可以了。
反正有我们几个人在,萧图乞不敢真的对你怎么样,最多不过打个残废,断了仕途而已,命是肯定保得住的。
所有人都一脸公事公办地看着他,意思就是你是将主,赶紧采纳宣布观音军的名号吧。
“此军所收纳者,都是些奴仆而已,都是些野地里的尘埃之辈,岂能冠以观音之名?汝等这是存心让吾姑母蒙羞耶?”萧凛先端着银质的茶碗,看着里面的奶茶,低头啜饮。
“既是野地之尘,便唤做野尘军吧,汝等,可有意见?”萧凛先抬起头,扫视了众人一眼,复又低下头,仿佛方才他们讨论了半天的东西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一般。
“此军乃是皇后为梁王……”哲别的话语逐渐阴冷起来。
“嗯?汝有意见?”萧凛先抬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瞟了哲别一眼,仿佛看着一只虫豸。
“小人不敢!只是——”哲别话未说完,旁边的撒老开口了。
撒老只说了一个字,便让哲别脸色一变。
“诺!”
撒老于是对着萧凛先行礼,“老奴见过野尘军之主。”
萧文若脸色微微一红,也随即像萧凛先行大礼,“野尘军军师,见过将主。”
见到此种情况,忽木尔也赶紧低头对萧凛先行大礼,“野尘军总教头忽木尔,见过将主!”
哲别脸色变得极为不好看,前面两人都把这支军队的话语权分了大半了,弄得自己下不来台,现在剩下的,只剩下粮草官了和掌刑罚的军司马了,原则上军司马的权力更大,但是如果粮草官被他人夺去,自己带来的大批补给都要交予那人,于是哲别不得不委屈地向萧凛先行礼。
“野尘军粮草官,见过将主!”
萧凛先没有说话,依然自顾自地饮茶。
“尔等——都下去罢。”萧凛先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到了主帅上的位置。
“每日卯时,汝等来此帐中议事。”
“诺!”虽然有些不甘心,而且也吃惊于萧凛先这般的厚脸皮,自己不过碍于情面称他为将主,他竟然当真了,要知道人、粮、刀都在我们手里握着呢,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将主了?
但是所有人都还是依言行礼,然后退下。心中不满对萧凛先充满怨言。
明明是撒老第一个表示支持萧凛先,然后才导致被这个小子占了名分和大义的,但是他们不敢怨恨撒老,只得怨恨萧凛先这个小子如此不识时务,我们不过跟你客气一下,没想到你竟然当真了?
撒老是最后一个离开帐篷,行礼也是最标准的。
“先郎君,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撒老请讲。”面对撒老,萧凛先不敢拿大,恭恭敬敬地行礼。
“此二人,都算是那两位的心腹人之一,还望先郎君看着其主人的份上,留下他们一条性命罢。”
“好!”萧凛先仔细想了半天,点了点头。
“那这位呢?”萧凛先意有所指。
“此子乃主人候选弟子之一,先郎君还是留些情面才好,但若是实在有些不堪,先郎君也不用留手。”
“好!”萧凛先答应地更加干脆了。
“那如此,老奴先告退了。”撒老行了个礼,然后走出了帐篷。
“不能杀吗?”萧凛先看着火塘上的铅制的茶壶,还有细瓷杯上那红艳艳地朱砂,”萧凛先端起碗里的奶茶,一饮而尽,
“还真有些麻烦啊。”
另外一边,走出营帐的撒老肚子激烈收缩,噗——刚刚喝下肚的茶水和胃里的秽物一起吐了出来。
“若不是老朽常服用金丹,说不定还真着了汝这小子的道。这杯壁上的朱砂,怕是故意用来提醒吾的吧。”望着营帐的方向,又看着面孔隐隐有些发红的萧文若,撒老轻叹一声。
“也不知这头蜚,要花几日才能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