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

　　范高洛对着范老太太深深拜下，嘴里唱道：“娘，小子无状！学识不明，不爱幼弟，请娘娘惩罚！”

　　我了个去了！这老二贼坏贼坏的。

　　啥子叫“学识不明”？之前明显是断章取义。

　　啥子叫“不爱幼弟”？之前明显是不敬长辈，是不孝好吧。

　　东京四少听出了浓浓的推卸责任的措辞！老七范告沁义不容辞的站起来，对着范老太太一礼，“娘！”

　　话还没开始说，就被范老太太抬手制止了。“七郎，坐下！”同时挥了挥手，让老大和老四按位置坐下。

　　范老太太正了正身，缓缓的说道：“刚刚我说了第一条，现在，我说第二条。”

　　范老太太威严的用目光扫视端坐在位置上的大小儿郎，理都不理依旧跪着的老二，“在这家里，立个规矩：有事说事，实事求是！”

　　话音一落，东京四少震惊！

　　四少中年纪最大范高霆，低声跟其他兄弟分析道：“出自，二十四史《汉书》中的河间献王刘德传，”修学好古，实事求是。“”

　　老七范高沁追问，“可是修《礼乐》那位刘德。”

　　范高霆矜持的摸了摸下巴，点头赞同，“正是！”

　　老七范高沁，心下一颤，以往竟然不知道我娘如此大才。

　　沉默许久的老六范高霭不由赞叹着，“娘竟然如此博学！”

　　不怪小的们惊叹。实在是范老太太这个背景和以往的处事行为，跟博学才女有着巨大的区别。

　　范老太太娘家姓张，所以她官方称呼应该是“范张氏”。张家呢，老祖张廷翰，可以算是簪缨世家，也就是大宋的将门世家。因为大宋扬文抑武相当严重，将门都纷纷安排门下子孙开始从文。

　　范老太太的爹在张家不算嫡支，属于挂在嫡母名下的庶子。范老太太的祖父也是同等情况。按宗族算法了讲，范老太太的娘家都算不到将门张家去。

　　无奈范张氏的老爹武艺学的好呀，又能专营。一不小心就混成了捧日军指挥使，一个从八品的小官，连荫子为官都不够格，在东京一砸就一群，无奈捧日军属于殿前都指挥使司，这可是禁军中的上四军。

　　真可谓：不怕官小，且看谁家狗！

　　大概因为张老爹本身就是个武官，所以他的重男轻女心很严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宋朝嫁女的嫁妆简直太坑爹了。

　　张老爹选女婿的标准就很简单。

　　你别给那么多彩礼，我也不出那么多嫁妆。

　　标准的：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经济不是压力，官职不是能力，若是“两情相悦”，神马都是浮云。

　　张老爹如此抠门，怎么会舍得琴棋书画的教养闺女。所以张家的闺女基本跟着儿子一起放养。认字肯定没问题，武艺也是略通。毕竟儿子大了学的武艺不合适女孩子嘛！其他技能，看闺女自己的闺蜜圈子有没有带你飞的咯。反正张老爹只负责不饿死你，不让你裸奔。

　　于是，鳏夫范占钧就在回京述职的时候，机智的给自己娶了年轻的媳妇。

　　东京四少从小到大被范老太太教育的就是，读书不明，问老师，问老爹，每天早上一定要延续张家男娃传统，扎个马步打个拳。平时，范老太太讲的也是大白话，文绉绉的宴客都是来来往往的几个租来的妾负责。

　　然后，今天范老太太一顿连续爆发，吓到东京四少了。

　　太不可思议了！娘居然知道礼乐的编修！

　　老五范高涯突然嘿嘿一笑，低声道：“也许，是娘听别人说的。”

　　老七范高沁张嘴想要反驳。

　　范高涯挑了挑眉头，笑着忽悠老七，“七郎等去问问，修学好古，实事求是？”

　　范高沁顿时泄了气，嘟囔着，“你怎么不去问？”

　　另外三个顿时默契的相互一笑，话题就此掠过。

　　久等没有回音，范老太太接着就说：“大家没有异议！那这条明日开始实施！”

　　七兄弟连忙一阵“谨遵命！”

　　范老太太连忙示意他们安静，然后低头把依旧跪着的老二喊起身，略微提高声量说道：“今日这宴也吃不了了，就先撤了。”

　　身后陈支婆答应一声，连忙转过屏风去喊女使。

　　“最后一件事情，之前也跟你们七兄弟略提了。我现在已经把财物等都整理好了，分了一个大概。你们且下去把媳妇和妹妹们喊来，如果家中孩儿懂事，也可以一并喊来。我们一起商讨！”

　　就在七兄弟准备表态之前，范老太太一扬手，制止他们道：“快些去，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甚是烦人！”

　　一阵鸡飞狗跳，许久七家人才做好。

　　陈支婆抱着几卷大纸，铺在中间的方桌上。密密麻麻的写着财产物件和相应折成的价值。

　　精明的范高洛仔细的看着旁边放出来的印契。

　　人小鬼大的范安在一旁直瘪嘴。然后，乘着爹娘没看着他，偷偷摸摸的摸到桌边，装模做样跟范高洛一起看着一张东京城的印契。

　　范高洛见他长得虎头虎脑，年纪又小。心眼一转，开始套话。

　　“小髭可识的全这上面的字？”

　　范安低下头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当我是傻子么？然后装模做样的看了看，抬头卖蠢道：“二叔翁，你先识一遍。”

　　范高洛装着一副教书育人的热情模样，把地址念了一边。

　　此时，范老太太站起来，指着桌面上的范高洛看的那张印契，说道：“我的嫁妆不多，多年积攒下来也就是买了东京一个小宅子。所以这是我的私房，不在分产里面。这点，你们七兄弟是否有意见？”

　　东京四少连忙点头！

　　突然，范安大叫一声，戏精附体！“哎呀！”接着，两只小肥手一拍，指着那印契道：“新瓦子门那鬼屋是妈妈的！”手指往嘴里一塞，瞪大了眼睛看着范老太太，说：“妈妈，那是男鬼，还是女鬼呀？”

　　范老太太被他一咽。这倒霉孩子，你就不能用别的说法，什么鬼屋！老娘也怕鬼的好吧！

　　周氏连忙从后跑上来，一把捂住范安的嘴，一下跪了下来。

　　古代这神神怪怪的制度，太吓人了。

　　老四范高霆也连忙躬身。

　　范老太太赶紧制止，否则，这话题没完没了了！

　　“四郎打住！小子顽劣，从今起他跟我住，我来教导！”

　　这下好了，范安递锤子，范老太太下钉子。总算两个人可以长期呆在一起共商生存大计。

　　两夫妻赶紧答应，并把范安拖走。

　　接下去，关于范老太太的嫁妆也很好清理出来，没一会就先把她的私人财产给摘了出来。

　　范老太太清咳一声，接下去得打场硬仗。

　　“依照《宋邢律》，共财均分，范围是，我和你们九兄弟姐妹还有你们妻室，统共17份。你们可同意？”

　　这话就直接炸了僵尸窝！

　　可别以为是假的。宋朝的法律基本延续用的是唐律。唐朝的女性可谓活得无比招摇。

　　其实，范老太太在这里是挖了一个坑给县城的老大和老二，赌的是这两个不学无术，不通刑律。

　　真实的《宋刑统.户婚律》中所列的分家“兄弟亡者，子承父分。兄弟俱亡，则诸子均分。其未娶妻者，别与娉财。姑姊妹在室者，减男娉财之半”。

　　所以，范玉莲和范玉荷两人合一才能得到家里男子娶妻的聘礼的一半，并不能均分家产。

　　但是呢，宋朝女子地位不算低。在宋朝这个宗族家庭社会里面，丈夫死了，妻子是可以管一家的。

　　这个跟唐朝的不同。

　　唐朝因为是纯粹的贵族支配的家族制度，靠嫡长子说话，靠“清河崔氏“这种五姓七望姓氏制度的世家说话。而且，唐朝是大家族制度，基本一姓氏生活的空间里面就是一个小国家，有田有兵有城墙。

　　宋朝的宗族基本概念就是把大宗拆散了，变成遍地开花，互不管辖的状况。然而地域性，有让一些当地异姓形成新的家族。变成多姓的族长制度。有点类似现在我们偏远地区还存在的：张家村，以张姓为主，夹杂着其他几个姓，但是说话管用的是村长。

　　综上所述呢。范老太太其实就算是上河村的村长，和范占钧死后这支范家的族长。按理说她是可以一言决定分家，可是她却挖了个坑。

　　言归正传！——这句说完怎么这么别扭。

　　老二媳妇吴氏，细声细气，用确保老大家两口子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么分，大哥家辛辛苦苦二十多年的打拼都要分给别人了。”

　　随后又瞄了一眼一旁气得大喘气的老大，装着跟老大媳妇说悄悄话的模样，道：“城里那个客来楼，可不是你们林家的老牌子。当初妈妈过世前说留给你们的，现在要分出去，这真是……”

　　哐当一声，老大站了起来，情急之下，把自己座的胡凳给绊倒了，引得大家齐齐瞩目。

　　“娘，县城里的客来楼是妈妈的嫁妆，过世前，她说的是分给我的！”老大范高深着急的大声吼了起来。

　　范老太太心里嘿嘿一乐，可算出头了，要不然这戏都没法唱了。脸上却不动声色，微微扭过头，慢悠悠的说道：“大郎，无需如此大声。娘能听见！”

　　眼神略过老大媳妇林氏，又看向老二媳妇吴氏，嘴角微微一翘，边说边拍了拍桌面上的纸，“都叫你们看仔细了，你们都不说话，我还以为没错漏了！”

　　然后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示意老大家再仔细看看，“这纸，我等会让陈支婆挂在中堂里面，你们都仔细在看看，如果是私产，给我看看你们印契，或者官府的其他证明文件，最差呢，也给我些证人证明嘛。可否？”

　　这话说完，包括老二家的都点头表示同意。

　　“时间也不宜过久，那就三天为限，又如何？”范老太太再接再厉。

　　待大家又都齐齐同意。

　　范老太太挖出最后一个坑，“我知道你们许是不同意我按17份均分。这样！我们也来个群策群力，你们各自回家都写个你们认为公正的分家方案，我们两日后，午时再议！”

　　一波“谨遵令”又走起。

　　坑成！

　　范老太太开心的站了起来，又吩咐着，“你们七个且在这里看着。”转向老三媳妇，招了招手，“狗子她娘，反正你也看不懂，跟我回屋去，你再跟我说说村里的事！”

　　老四范高霆见状，立刻推了推周氏，示意她带着范安跟去。

　　有一就有二，老五老六老七家的媳妇都陆续的找了借口跟了过来。

　　呼啦啦的，范老太太领着一帮娘子军进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