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之前,赵构还是做了很多努力的。建炎三年五月,刚刚平定了苗刘兵变前往建康府安顿下来之后,赵构便派使者向完颜宗翰送去国书,表示自己要去帝号、称臣、奉金正朔,只求议和。
议和可以,但赵构提的条件还不够真诚,完颜宗翰回书告诉赵构,只要他肯投降,议和好说。
投降?过去当战俘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完颜宗翰把赵构当成了笑柄,议和之事破裂,建炎三年九月,金军再次发动攻势,此次由金兀术担任主帅,南下进军直指赵构。
秋高气爽正是金军骑兵用兵的好时节,金军发兵以来推进速度很快,山东淮北那些远离建康府的州县望风而降,九月份未过完便已攻占寿春(今安徽寿县)。
熟悉三国演义的同学们都知道,寿春是淮南重要的战略据点,在此南下西可控制荆湖,东可进占江东,金兀术来到寿春后得到消息,说赵构为了防止宗室被金军一网打尽,自己人在江东,却把孟太后送到了南昌。
赵构的花招瞒不过金兀术,得知孟太后在南昌之后当即分兵,一路偏师南下抓孟太后,一路主力由自己亲率去建康府抓赵构。
偏师南下进军从黄州渡江,南宋黄州守将王义叔一听说金军来了拔腿就跑,十月底,金军偏师顺利渡江。当时沿江防区的宋军主帅是刘光世,因为没有大船,金军在黄州渡江整整渡了三天,刘光世就在江州(今江西九江市)跟朋友喝酒喝了三天。直到有人奏报说不明军队渡江,刘光世还以为是盗贼,随便派了个部下前去追击,部下追上去一看居然是金军,得了吧打不过,又回来了。
在名将刘光世的英明领导下,金军渡江后如入无人之境,得知金军逼近,孟太后知道这南昌城是待不下去了,领着行在里的全体宗室们坐船沿赣江北避敌。
大敌当前,如果说刘光世一开始只是疏忽大意把金军放过了长江,那此时就该马上率军迎敌将功补过。可逃跑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过来的,当时金军已经南下打到了南昌,刘光世也不知道孟太后到底怎么样了,左思右想之下干脆也不去迎战了,跑到南康(今江西星子县)躲了起来,免得打败仗。
孟太后离开南昌后乘船北上,十一月十七日来到吉州(今江西吉安县),金军穷追不舍,孟太后只好率宗室接着北上。毕竟女流之辈,封建社会又有男女避讳的讲究,孟太后对部众无法完全掌控。宗室们都还好就这一个自己家的老祖宗,老祖宗说什么就做什么,可长途跋涉之下随军的将士们就逐渐不乐意了:本来好好的在南昌待着,突然跟着你到处流浪,凭什么?
孟太后一行人到了太和县之后,护驾部队哗变了,主帅杨惟忠完全控制不住局面,万余名士兵将孟太后行在携带的财物洗劫一空各自散去,宫人在乱军中走失近百人,最后仅剩下杨惟忠几十位亲兵留了下来,跟随宗室继续北上躲避金军。
随驾减员反而给孟太后减轻了负担,建炎三年十二月,一行人轻装简行又赶赴虔州(今江西赣州市)。
到了虔州已经基本甩掉了金兵,孟太后不走了,就地开始下诏周边宋军前来勤王,并分别派将领驻守临江(今江西新干县)、吉州,堵住金军追击的路。
追又追不上,一路上还有多股宋军驻守,金军在袁州(今江西宜春市)作战时耽误了时间,已经来不及追击孟太后,到了转过年去的建炎四年二月,赣江一带天气炎热了起来,金军的老毛病又犯了被热得受不了,只好退兵。
一名女性长者,面对着穷凶极恶的敌人,率领宗室有序撤退,即使在主力宋军消极避战、护驾军逃跑的情况下依然沉着冷静快速从敌人的追击中脱身,最后转移到安全地带后马上安排周边防务,孟太后是真正的国之柱石,大宋的人心所向。
金军退兵后,赵构回到越州,派人搜寻孟太后下落,得知人在虔州后马上派人将太后接了回去,建炎四年八月,孟太后回到越州行在。
自此以后,孟太后在宋朝政治军事舞台上的活动结束,终于得以退居后宫颐养天年,建炎四年的孟太后已经五十八岁,多年的辗转奔波加劳累使得年迈的孟太后回到越州行在之后没多久便病倒,身体逐渐衰弱。
赵构这辈子没做什么好事儿,但是对孟太后一直很孝顺,是政治需要也好,是收买人心也好,也算当了一回正面人物。孟太后刚回行在时,赵构经常把各地进贡来的新鲜水果先给孟太后送过去品尝,孟太后病倒后,赵构日夜探望不离左右,整夜整夜的守在身旁。
人生总有离别时,绍兴元年四月,孟太后病逝,享年五十九岁。赵构悲痛不已,多日不能上朝。
人心都是肉长的,回顾孟太后一直以来的关照,我相信赵构是真的悲恸。
孟太后这辈子,经历了元祐更化、后宫宫斗、新旧党争、六贼当政、靖康之变、建炎南渡,可以说宋朝从朝堂到后宫、从皇室到民间的悲苦尝过来了一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饱经沧桑的被废皇后,却在最危难的时刻拯救了宋朝,没有孟太后的支持,赵构的帝位名不正言不顺,不管是伪楚期间还是苗刘兵变期间,孟太后都坚决站在赵构这一边,给百官和百姓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号:赵宋皇室就是铁板一块,任何人或者任何势力都别想分裂皇室,分裂国家。
作为一个女性,她已经做到了极致。
在建炎三年末金军南下过程中,相比与孟太后甩掉金军的冷静操作,我们的南宋皇帝赵构同志的表现就差远了,从前北宋有个高粱河车神,他倒好,上演了一出大东海船神的精彩戏码。
金兀术亲率的主力约有十万兵力,从建炎三年十一月开始,所过城池望风而降,先后拿下庐州(今安徽合肥市)、和州(今安徽和县)、无为(今安徽无为县),厉阳(今安徽和县)。十一月初四,金军来到建康城长江北岸的乌江(今南京市浦口区乌江镇),经过短暂的准备工作,十八日正式渡江作战。
宋军在长江南岸主持防务的是杜充,这位蠢货当年在开封留守一段时间后发现开封太危险,便撂下开封率部南下投奔了赵构,赵构倒是没有责怪他放弃开封的行为,见他率部前来索性就把建康城的沿江防务工作交由他主持。
也不知道赵构怕不怕,杜充这人指挥作战其实根本就是个外行,当年在大名府扒开黄河大堤淹死的只是老百姓,万一他急了这次再扒开长江大堤淹死的可就是赵构本人了。
外行杜充对自己的作战指挥能力迷之自信,派部下沿江布防,当时杜充所部宋军约有六万兵力,实力不可小觑,如果能认真打起来跟金兀术战到最后不一定谁输谁赢。果然,金兀术下令渡江作战的第一天就遭受重创,宋军在长江南岸持神臂弓以逸待劳坐等金军靠近,只要进入射程就发射。金军临时制作的小船都是薄木板船没有任何防护,神臂弓射到人人落水,射到船船漏水,金军死伤惨重。
强渡行不通,金兀术就装作败退,全军从江上撤回来,杜充以为金军吓得不敢渡江了,放松了警惕。到了十八日晚上,金兀术料定南岸宋军守备空虚,便下令全军趁夜渡江,宋军江防部队没想到金军晚上打了过来,裨将张超兵力稀少上去就被金军击败。
消息传来,杜充急忙派部将陈淬率两万机动兵力前去抵挡,金军主力登岸兵力越聚越多,陈淬的两万兵力逐渐不支,而此时宋军沿江布防的兵力还各自在营中来不及前来增援,陈淬最终战死,金军在长江南岸全面展开攻势。
眼见大势已去,杜充自知无法回朝廷交代,便渡江逃到真州(今江苏仪征市),金兀术听说杜充跑了就派了一名与杜充有些私交的降金官员前去说降,承诺杜充如果归附可以许以中原,给张邦昌一样的待遇。
什么待遇不待遇的,丢了长江防线这是严重渎职,南宋朝廷已经回不去了,不如就此投降还能去金国混混。想明白了的杜充没有再犹豫,率部投金。
杜充的投降带来了严重后果,宋军东南一带防务和军事部署信息全部落入金军手中,再无秘密可言。赵构知道建康城守不住了,十一月二十五日南逃到越州(今浙江绍兴市)。
赵构二十五日前脚刚走,金兀术二十七日便打到了建康城下,刚准备攻城,城内的南宋户部尚书李悦和守将陈邦光便派人递上降表,金军不费一兵一卒,建康城开城迎降。
想想也是,你当皇帝的都领着头跑了,人家做臣子的凭什么替你去死守城池?
拿下建康不见赵构,金兀术以为赵构会去杭州,于是派兵继续南下攻打杭州。当时南宋已经被金军打的出现了严重的恐慌心理,金军从建康到杭州这一路南下各州县几乎是望风而降。金军打到安吉县时,当地守军在城外捡到金军落下的箭矢,发现上面的标记是金军标记,吓得当场逃跑连城都不回了,金军就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安吉县。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南宋当时的形势就是皇帝跑路失踪,主持沿江防务的最高指挥官投降,各地州县无心抗敌,亡国也就是旦夕之间。
十二月十五日,金兀术来到杭州,赵构毕竟在杭州城待过不短的时间,城中军民很多都见过赵构,南宋朝廷有着比较强的凝聚力。金兀术派人前去说降,被守将严词拒绝,抓赵构心切的金兀术立即发动攻势,当晚就攻陷了杭州城,可进城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赵构没在杭州城里。
从建康到杭州一路上所有州县几乎全部落到了金军手里,愣是没见赵构,这赵构到底跑哪儿去了呢?
早在十一月二十五日时赵构就离开了建康,出城时就想到了金军肯定会继续南下追击,杭州也不安全,于是一口气跑到了越州。到了越州之后一开始还装模作样的要在当地组织力量反攻,御史赵鼎就劝赵构,一路败退下来根本无力抵挡金军,不如想办法先避其锋芒,其他事宜待金军退兵后再做打算。
避其锋芒说起来简单,可执行起来并不容易,当时跟在赵构身边的宰相只有吕颐浩一人,吕颐浩告诉赵构,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有上船出海才能解救危局。
接着吕颐浩进一步给赵构分析,如果一行人在陆上躲避,金军是骑兵而行在有大量辎重根本跑不快,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金军追上。即使没被金军追上,行在大量人员马匹都要吃饭,外逃过程中补给困难随驾士兵吃不上饭极易哗变。而上船之后只要把粮食提前储存好,船本身不用吃饭,也用不着马匹,粮草消耗不大,况且金人也不熟悉行船操作,不可能出海追击,只要带到来年三四月份江南一带热起来,金军只能退兵。
吕颐浩点出了金军一个最大的弱点-怕热。
不管是之前的辽国还是如今的金国,对于中原地区的炎热天气都非常忌惮。当年辽太宗耶律德光南侵攻陷开封灭掉后晋,就是因为天气炎热受不了一病不起,后来归国路上就病死。金军更是一开始入关时候连幽州的气候都嫌热受不了,如今来到了更南边的南宋腹地,只怕能坚持的时间更短。
听完吕颐浩一顿深刻的分析,赵构深以为然,十二月初五来到明州(今浙江宁波市鄞州区),准备乘船出海。结果来到码头后问题又来了:当地政府准备的二百多艘船不够坐。
赵构跑出来的时候带了四千名卫士,卫士们知道这一走不知道以后要在哪儿安顿,于是也拖家带口的全家出动跟着南逃。当时码头的船每艘能坐六十人,二百搜能坐一万两千人,可所有卫士们连同家属加一起远超一万两千人,于是吕颐浩下令,每名卫士不得带超过两名家属上船。
很多士兵都带着父母妻儿,让这些人从父母妻儿中挑选两个带上其他的抛弃掉,简直就是丧尽天良,当时就有不少士兵哗变。大难临头,赵构君臣也顾不上照顾个别人的情绪了,叫来中军统制辛企宗让他到侍卫营帐外设伏,将哗变的士兵们全部诛杀。
经过数日血腥杀戮,侍卫减员千余,剩下三千名侍卫连同家属一同随赵构上船。十二月十五日,赵构一行人从定海(今浙江宁波市镇海区)乘船出海,开始了海上漂泊的旅程。
赵构出海后,金兀术也从江南投降官员口中得知了皇帝从明州出海的消息,于是率军攻打明州,明州守军苦战不退力拒金军,金兀术就是靠近不了码头。
赵构听说金兀术打过来了,也不在明州外的东海上漂了,开船南下到了台州附近海域避难。
得知皇帝已南逃到台州,明州附近宋军悄悄撤了军。建炎四年正月十六日金军终于攻破明州,金兀术派人从明州码头出海,在海上追击赵构。然而金军第一次登船作战,对海战完全不熟悉,宋军水师趁着夜间风雨交加发动进攻,击沉金军好几艘船,剩下的金军最终狼狈退回明州码头。
金军水师虽然吃了个瘪,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再打过来,台州还是不安全,赵构寝食难安,决定继续南下,正月二十一日赵构君臣的行船再次南下来到了温州。
从江北一路打过来翻过了山也下过了海,金军愣是没抓到一名宗室成员,赵构的逃跑策略收到了奇效,建炎四年的夏天来的比以往更早一些,进入二月份之后江南就已经开始热了起来,为了避免军队水土不服造成大规模减员,金兀术下令班师回朝,来日方长咱们下次在抓赵构。
金兀术打了几十年的仗,从北宋打到南宋,俨然把宋朝领土当成了菜市场随便来随便去,但就在这次回军路上,名将韩世忠拦住了他,用一场空前的胜利彻底宣告宋金战争一边儿倒的局势结束,被逼到绝处的宋军开始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