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国家亡了,故事就该结束了,但由于北宋亡国亡的实在是太特殊,这里就再讲讲两位皇帝被俘之后的一系列故事吧。
当初积怨已久的徽宗父子沦为阶下囚后,突然意识到了亲情的可贵,徽宗到了金营之后,按照金国的要求呈上了当初收留的金国叛徒张觉的降书,并对使者再三表示接纳张觉此事确实有错,自己也因此退位,只求金国原谅。
使者离开后多日无人前来议事,徽宗预感不妙,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写了一封书信,表示“愿以身代嗣子,远赴阙庭,令某男等乞一广南烟瘴小郡,以奉祖宗遗祀,以养天年”。
两国交战所有罪责都在我,如果你们一定要怪罪,就请把我押赴朝廷问罪,我的孩子在位时间短并无过错,希望你们能宽宏大量,将他放逐到岭南贫苦之地度过余生。
一个当爹的,就算他千错万错,他对孩子的爱不会有错。
徽宗想用自己换取孩子们一条生路,两名金军主帅可没那么蠢,所有皇室成员一个也别想跑,三月二十九日下令,皇室所有成员分头北上,徽宗跟着完颜宗望一起走,钦宗跟着完颜宗翰一起走。
临别在即,两位金军主帅允许所有皇室成员祭拜宗庙,徽宗带着大家祭拜完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自此一别再难相见,全都痛哭流涕。徽宗哭的扑倒在地上背过气去,在景王的搀扶下才勉强起身。朱皇后和太子跟钦宗都不是一批,钦宗离开了父亲又要离开老婆儿子,也是悲痛欲绝。
金军分批启程,约定到燕山府汇合,当囚犯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尤其是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室成员来说这种心理落差更是巨大,很多人从未过过这种粗茶淡饭风餐露宿的生活,完全无法适应。出发没多久,与徽宗同行的燕王赵俣就因为路上水土不服加上吃不饱病死,金军行军过程也没时间给他下葬,用了个马槽草草收敛,燕王两只脚都露在外面,就这么烧掉了。
燕王是徽宗弟弟,自幼与徽宗感情深厚,尸体烧完之后剩下了骸骨,徽宗让人帮忙取了过来非要带在身边,金兵都很不理解,结果到了晚上就有金兵看到徽宗把骸骨拿出来一边抚摸一边掉泪,给骸骨说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走。
看守徽宗的金兵听到这番话,也都忍不住的掉泪。
走到快到燕山府的时候完颜宗望要求徽宗一起去观看围猎,围猎结束后完颜宗望叫来一人前来相见,徽宗一看竟然是郭药师,当年郭药师投降北宋曾经去过开封一次面圣徽宗记得他。郭药师也认出了徽宗,两人相见郭药师当时就跪了下来,说自己罪臣有负皇恩,说完一边哭一边磕头。
当着金军大帅的面还敢把徽宗当自己的皇帝,仿佛忘记了北宋已经灭亡的事实,郭药师对宋朝其实是有感情的。完颜宗望也真的是有肚量,没有怪罪郭药师的言行,而是感叹说郭药师既然不忠于辽国,也必然不会忠于宋朝。徽宗喏喏道,欠一死尔。
昏庸的徽宗啊,直到那时还在怪臣下没有尽忠,不明白是自己的所作所为逼反了郭药师。
金军继续北归,到了白沟河时候随军的张叔夜意识到马上要离开故国,为了永远留在故土选择了自缢身亡。到了燕山府之后,当初的宰相何栗和开封留守孙傅也双双选择绝食而死,不再北上。
死节的人,祖国会记住你们的名字。
相比于徽宗、钦宗、随行大臣,还有一个北上群体数目庞大,千百年来成为了路边社八卦段子的来源地,那就是随行的女眷。本来我是不打算写的,但琢磨了琢磨,女眷们被泼了这么多年的脏水,应该把真相写出来让所有人都了解,弱势群体永不为奴。
女眷们的命运其实就已经注定了,幸运的被某位将军带回营中,不幸的可能沦为无数士兵的发泄对象。二月初七徽宗带着大家进入金营当晚,金军在城外设宴庆祝北宋灭亡(也真够损的),所有女眷被要求换上舞衣跳舞陪酒助兴。
嫔妃们帝姬们从来都是别人给自己助兴,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去给别人助兴?大家坚决不从,金兵可不讲什么怜香惜玉,不从之人马上军法处置,当场就把三人退出去斩首,完颜宗望指着三人尸体警告所有嫔妃帝姬,再有不从命者全部同样下场。
在死亡的威胁下,所有女眷不得不从,金军接下来夜夜笙歌,所有女眷跳完舞陪完酒之后就是等着被金军将领带回帐中侍寝,仅在开封城外就有数名帝姬王妃被虐待致死。
这还仅仅是在开封城下,金军北归后,所有女眷随军一道北归,军队马匹车驾有限,大部分女眷都只能步行,从开封到北京路途遥远,女眷又多身体柔弱,很多人都累死在了半路,有的实在是受不了了,个别将领可怜,会在骆驼两旁挂行李的地方放置两个大口袋,将两名筋疲力尽的女眷放进去省省力气。可即便如此,躺在那种口袋里被骆驼带着一晃一晃的往前走,这滋味想想就痛苦。
北宋宗室女眷到金营共有三千多人,路过燕山府休整时已经不足两千,从燕山府到上京会宁府遥远的路途又有大量累死、受虐死在半路的,最终到达者仅剩一千三百多人,死在路上的人超过了一半。
到了上京之后,北宋全体皇室成员全部改换女真服饰,拜谒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祖庙,接着,金国朝廷为北宋皇室举行了盛大的牵羊礼。
牵羊礼最早记载于《史记》,说是武王伐纣时候商朝的公爵微子启投降武王,在周军阵前脱掉衣服,绑住双手,让左边的臣子牵着羊,右边的臣子捧着茅草,他自己跪在地上往前挪动,挪到周武王面前。仪式完成后才算是正式投降,武王接受他的投降仍封他为宋国国君。
我国是儒家文化,儒家最讲究礼法,牵羊礼在周朝就经过演化流程逐渐固定为“肉袒牵羊”,即脱掉上衣牵着羊走完指定路线。又经过儒家学者世代传承,这项源自周礼的仪式也流传了下来。金国君臣显然是重视礼法的,一国向另一国投降,当皇帝的必须要把流程走完。
由于北宋皇室成员都来了,有句老话叫“来都来了”,吴乞买要求所有皇室成员跟随徽钦二帝共同完成牵羊礼。
为了给众人留一丝尊严,吴乞买规定,徽宗、钦宗可以脱去外衣后留一件内衣,其他皇室成员不分男女老幼,上衣全部脱光,仅批一张羊皮,众人依次走上金国大殿,向端坐在正中的吴乞买磕头。
牵羊礼结束后吴乞买下令,封徽宗为“昏德公”、钦宗为“重昏侯”,所有男性集中迁徙到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县西北),除郑太后、朱皇后外所有女性投入洗衣院。
别以为金代洗衣院就像电视剧《甄嬛传》里清朝浣衣局那样,是卖苦力干活儿的,清朝毕竟大一统王朝要讲文明,浣衣局虽然辛苦但也是正规场所。金代就不一样了,吴乞买在位时期的上京洗衣院说白了就是个皇家奴隶场,里面全都是辽国和北宋亡国之后被俘的女眷,白天干活儿晚上还要被金国贵族们玩弄。
普通女眷遭遇悲惨,可地位最尊贵的郑太后、朱皇后也并不好过,郑太后当时已经年近五十勉强躲过一劫,而朱皇后时年仅二十六岁,依然是女性最美的年纪,在牵羊礼结束后,吴乞买专门下令召朱皇后进宫沐浴。
史书没有记载朱皇后在吴乞买处经历了什么,但朱皇后回到住处之后就自缢了,幸好被人救起,待身边人离开后,朱皇后又投水自尽,终于香消玉殒。
上京的女眷们生活悲惨,被迁往五国城的男性皇室成员同样好不到哪儿去。失去了皇室特权的众人不再有人专门奉养,而是要亲自盖房种田,自食其力的养活自己,即使金国朝廷偶尔也会发一些布帛、肉类,也不过暂时的提高生活水平罢了,五国城的凄苦生活哪能与南方遥远的开封皇宫相比呢?
迁居到五国城时徽宗年过半百,物质上的艰苦可能还能忍忍,精神上的打击才更加致命。为了立功争取宽大处理,徽宗第十五子沂王赵愕和驸马刘文彦合谋诬告徽宗谋反,金国朝廷高度重视立即派人彻查,后经查证纯属诬告,处死了沂王和刘文彦。
两人都是一路跟随徽宗来到的五国城,遭遇背叛后,徽宗郁郁寡欢从此沉默寡言,终于在南宋建炎四年、金天会八年四月病逝,享年五十三岁。
死亡对于徽宗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徽宗解脱了,钦宗却还未结束,作为北宋的正牌皇帝,即使被废也是法理上的正统,徽宗去世后他更是金国捏在手里对付南宋的一张王牌。
为了打好钦宗这张王牌,金国朝廷在后来不仅将徽钦二帝分别加封为“天水郡王”和“天水郡公”,还把钦宗接到了燕山府,大幅提高其生活水平。
但无论怎么提高,终归是人在敌国,傀儡而已。南宋绍兴二十六年,金正隆元年六月,五十六岁的宋钦宗赵桓病逝于燕山府,结束了他痛苦的一生。
北宋的故事到这里就正式讲完了,一直以来学界也好民间也好,关于北宋亡国的原因都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认为亡于真宗仁宗朝就开始的积弱积贫的,有认为亡于王安石变法的,有认为亡于元佑党争的,还有认为亡于六贼乱政的,而在我看来,北宋的灭亡更多的是一场“意外”。
仅就国力而言,金国完全不是北宋的对手,当然战争不是GDP的比拼,但北宋当时军力并不弱,只要正确指挥团结一致,根本不至于亡国,甚至在燕山府和太原府两处就能把金军给拦下来。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决策失误彻底葬送的北宋,在这场战争中,北宋决策者不断犯错,金国两路大军决策者或者直插心脏、或者围城打援、或者抢占粮仓、或者切断开封交通,几乎没犯任何错误。说明了靖康之变特别是第二次开封保卫战中,金军完全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如果金军西路军失败,北宋西军成功入援,那么完颜宗望根本无法攻破开封;如果金军东路军失败,江南勤王部队和大量物资进入开封,那么西路军就要同时把守潼关和攻打开封,完颜宗翰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吃不下这么大的战场。
然而东西两路金军最终神奇的在开封城下会师了,其实就算是二十万金军包围开封,北宋依然有的打,开封城历经五代战火城防工事坚固远超其他城池,城内守军有皇帝坐镇军心稳定,城头还有大量床子弩神臂弓等远距离杀伤性武器,李纲第一次怎么打赢的,第二次再打一次便是。
历史没有如果,无论怎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北宋王朝在两代帝王的带领下终究还是谢幕了,开封城里的东京梦华也随风消逝,永远的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作为一个勉强算得上统一的政权,北宋的疆域在历来统一王朝中是最小的,可这并不妨碍我们爱戴她。
在这里寇准可以逼着皇帝为国家以身犯险;范仲淹可以率百官公然反对皇帝废后;包拯可以把皇帝喷的满脸口水,王安石甚至可以带着皇帝破除对上天和祖宗的迷信,甩开袖子就是干。
这是一个真正宽厚而有温度的时代,人们心里那个最美的大宋、最美的汴京,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