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虎早上挑着馄饨担子,和旁边茶坊老板打了个招呼,开始在一旁摆弄起炊具。他是五天前奉了朱熙绩的命,假扮馄饨贩子到安平社门口摆摊,监视安平社的各种来往人物,每日向朱熙绩汇报。林二虎本人长得很普通,是那种放到人群里就不见的那一类人,他学过做馄饨,包馄饨有模有样,这几天摆摊子生意还不错。
上午人渐渐多了起来,林二虎注意到安平社的大宅门口不像他来的这几天那样紧闭着,从里面出来了几个男子,这几个男子似乎漫不经心,朝着馄饨担子这边过来。林二虎感觉不妙,放下手里的碗,准备往外走,这几个男子快走了几步,几只手搭在林二虎的肩臂上,其中一人低声说:“走!”林二虎说到:“客官,我还要做买卖,你们要干什么?”
那人说:“到安平社问你几件事情,问完就让你走。”
“我这摊子怎么办啊,东西丢了你们赔吗?”
那人挥手让另外一人收好碗筷,挑起担子,说:“这东西我们帮你保管。”
林二虎进了安平社,前堂已经坐了几个人。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观察这座上的人,林二虎在头脑里过着之前他见过的人物画像和名字,看看是否能够把这些人的脸和画像匹配上。上座黑黑壮壮的三十多岁大汉应该是帮主郑大同,右边瘦瘦的四十多岁中年人应该是王规,左边那个三十多岁书生模样的,应该是安梦彪,他们就是安平社的主要首领,还有一个半南蕃没有在场。林二虎一副毫无头绪的样子,说到:“各位爷,小人刚来这里讨生活,不知道哪里有得罪。”
安梦彪冷笑到:“初来?你监视我们有些时候了吧。”
“这位爷,小人真的是刚来不久,就五天前。”
“好,就算你说得对,你来这里干什么?”
“鄙人小本生意,只会做馄饨混口饭吃”
“你住在什么地方?老实作答,我要派人去问的。”
“小人就单身一人,刚从乡下来城里没什么钱,就随便找个头上能遮雨的地方住下,打算等攒下钱了再赁个草屋。”
“哼,这就奇怪了,你一个乡下来的穷汉子,为了省钱可以住外面,却没穿麻鞋蒲鞋,倒是穿起武夫的皂靴。”
皂靴是用厚布做成连筒鞋,可以保护脚趾,方便奔跑跳跃,踢腿时候不易甩掉,是弓手执行公务必穿的装备,也是练武之人喜爱穿的鞋子。本来在裤子遮盖之下,鞋子不易察觉,可是安梦彪偏偏注意到这个细节。
“干你老母,不说老实话,老子今天给点厉害你看看!”郑大同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吼了一声。旁边站着的几个男子拿着棍子准备上前。
“等等!”林二虎眼见瞒不过,不想皮肉受苦,喊到:“我是尉司的弓手,在附近办公事。”
“干你娘的,还在撒谎,来,揍他这狗日的”郑大同示意手下用棍。
“不信你问一问县尉朱熙绩朱功致!”林二虎见几人围了上来,急得大喊,连县尉的字也说出来。
郑大同举手示意几个人停下来,他能说出县尉的名和字,可能是真的弓手。
安梦彪问:“你是弓手?来监视我们安平社做什么?”
林二虎心如电转,只想着如何尽快脱困,他想到上个月安平社的黄东,顺口胡说到:“我不是监视安平社,朱县尉觉得黄东死得蹊跷,暗地里派我查案。”
这一说恰好说中了安梦彪心里所想的,面色和缓了许多,站起来问到:“那你知不知道黄东是什么时候死的?”
林二虎想了想,说:“上个月在河里发现尸体,不过已经胖胀了。”
安梦彪一听,这人是弓手无疑,说到:“哦,误会误会,公人受惊了,快坐下喝茶。”
林二虎松了一口气,见到这几个人的态度变化,心想押对了宝。他坐下大咧咧地喝茶,并且用责怪的语气说到:“本来我便衣查案,被你们这样一闹,只怕打草惊蛇,疑犯可能……”他眼睛看了看站着的那几个拿棍子的人,意思是所有人都可能有嫌疑。
安梦彪正想开口说纸条的事情,郑大同用眼神制止,他说到:“自从黄东出了事,我们都很小心,公大哥请不要计较。”
“理解,理解。”
“稍等一下。”郑大同进屋拿了几张面值百文的会子,拿纸包好,出来递给林二虎:“公大哥,感谢你为这案子辛苦办差,请一定收下。”
林二虎假意推辞几下就收了下来,心里暗暗笑道:“饶你们这帮贼奸似鬼,也要喝了我的洗脚水。”乐滋滋地告辞了。
李元回到安平社的时候,安梦彪和郑大同又在争论。安梦彪说:“现在我们都有危险,怎么就不让尉司知道纸条的事情?”
郑大同说:“我还是那句话,江湖事江湖了。这点保护自己的本事都没有,别人还怎么放心把买卖交给我们做?”
“等到安平社里面再有其他人死了,别人就放心把买卖给我们了?”
“你一口咬定这纸条说的是真,我说就是有人故意捣乱,借着黄东的死来让我们疑神疑鬼,好混水摸鱼抢我们生意,我们自己不能先乱。”
“你还不相信,尉司派人暗中查案又怎么说?他们也是没事找事吗?”
王规见到李元,说:“啊,你回来了,怎么样?”
安梦彪和郑大同这才停止争论,他们目光也都转向李元。李元说:“我看了一下顺济宫的周围,找到了几个可能藏身的地方,还有那人可能逃脱的路线。到时候我在这些点都派人守着,不怕他偷偷跑了。我出去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王规把上午的事情大概地说了一遍。李元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要是尉司在查黄东的死因,程玉应该会告诉我啊?”
李元这么一说,大家也觉得有些古怪,安梦彪嘴里还是说着:“这程玉没有把你当自己人,怕你走漏风声了呗。”
李元说:“今天晚些时候我去找程玉,看看他那里怎么一回事。”
林二虎回到尉司,向朱熙绩讲起上午的遭遇,把惊险情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特别强调自己随机应变,化险为夷。
朱熙绩让林二虎离开后,想了好一会儿:安平社里面的人多,还有人放暗哨,而且持有杀伤力大的弩和火器,需要调动大批弓手才能抓捕,到时候恐怕他们早就有防备。强行突破的话尉司这边也会有伤亡。思前想后,朱熙绩喊来另外一个弓手,说到:“贼人已经有所防备,也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们,为防他们跑了,我定在今日抓捕,你去知州那里办牒文(拘捕令)。”接着把要注意的事情仔细跟他交代,弓手口里称诺刚转身,朱熙绩想到了什么,补充到:“要全体弓手都到营房集合,不得散集。”
“程玉说今晚尉司有行动,全部弓手都要到营房集合,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了。”程妙常对上门找程玉的李元说。
全部弓手都要集合,是什么大行动呢?程玉在营房不远的地方赁房子住,李元从他住所出来后,忍不住好奇,打算去看一看。
营房外面有兵站岗,李元不动神色地沿着外墙走到营房后面,看看四下无人注意,飞快地爬上一个树,站在树上查看营房内的情形。营房里面有约五十多个弓手,站在院子里听一个人训话。一会儿,这批弓手分成两队,一队约二十人朝东走去,剩下的一队往尉司方向走。路上的行人好奇地看着这些弓手,议论纷纷。这队往尉司方向的弓手经过李元藏身的那棵树,程玉也在其中。李元从树上悄悄下来,快速抄另外一条小道赶上队伍以后,从另外一条小道出来,和队伍对向而行。程玉看到从对面走来的李元,李元给了他一个眼神,程玉慢下脚步,对旁边的人说:“肚子疼,你们先走,我去方便一下。”
“程玉,你们晚上这么多人干什么呢?”
“不知道啊,只是让我们去尉司等候,一会儿可能有犯人来。”
李元接着把上午安平社抓了个弓手的事情跟程玉说了。
程玉听过李元所说的那个弓手的情况,面色凝重地对李元说。“我认为这件事情不是那弓手说的那样,他很可能是在监视安平社。”
“为什么要监视安平社?”李元听到程玉这么说有些惊讶。
“李元,有些话我应该早些跟你说,可能安平社有大麻烦。”程玉懊恼地低声说着,“去年我回来时候,要写公文给上头解释另外两个弓手的死亡情况,当时把你们跟我讲的情形原原本本写了进去。前些天,县尉跟我提起王规使用连弩杀贼的事,他轻巧地跟我说没关系,如果上头要问起会替我说话。我那时想到的只是尉司里面的问题,没有想到你们可能牵扯进来。前些天我一直被指派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似乎不想让我知道他们计划什么。”
“用连弩有什么问题吗,那个时候江贼人多水性又好,不是王规出手的话,我们都恐怕性命难保。”
“弩是军器,朝廷是严禁民间私藏私造的。按刑统的律条,藏有一张弩就要徒两年半,藏五张弩够判死刑了。”
“我们去四川是帮你们朝廷干脏活,现在要这样对我们?!”李元恼怒了。
程玉急忙示意李元小声一点,他四下看了看,还好路人们没有注意到这边,低声说:“这只是我猜测,总之要小心点。不和你多说了,我要赶上去。”
李元心烦意乱,马上回头拼命往安平社赶。
傍晚,朱熙绩带着两个弓手来到安平社门口,一名弓手对开门的男子说:“你们的帮主在吗?”
开门的男子见到这两个弓手,中间一人又是官人模样,他暗想不会是来为上午那弓手报仇的吧?开口问到:“是哪位来找帮主,我好通传一下。”
“我是县尉朱熙绩,有事情找你家帮主,这是我的名剌。”朱熙绩面色和蔼地递上名剌。
郑大同看到名剌,县尉居然亲自上门来找他,觉得奇怪,连忙出来。见到朱熙绩后叉手到:“朱县尉亲自来安平社,还要你在门口站着等,实在失礼。来来来,快进来喝茶。”
朱熙绩回礼道:“不必客气,这次我来是两个事情,第一,上个月我判黄东是死于意外,特来致歉,因为昨天抓了一个可能和黄东死有关的嫌犯。第二,我来是想请帮主你,还有上次到尉司认尸的几位兄弟到尉司去一趟,请你们去认一认这个人。”
郑大同有些犹豫:“朱县尉太客气了,只是现在时候不早了,明天一早我们再去?”
朱熙绩面色沉了一下,说到:“帮主,认人不需要耽搁你多少时间,本官亲自来请你都请不动啊?”
郑大同想了一下,说:“好,我们马上去。”他叫人喊上安梦彪和王规,三人一起和朱熙绩几人坐上马车往尉司去了。
李元跑回安平社,打算找郑大同、安梦彪和王规商量对策,可是一个都见不到。他抓住一个弟兄问:“帮主他们三个到哪里了?”
“好像是去尉司了,刚刚才走一会儿。”
“卡沙法特!”李元气愤地骂了一句,没有想到尉司的动作这么快。郑小奕听到李元回来了,走出来高兴地说到:“唐家子,大哥他们去尉司认完人就回来,杀黄东的那个人已经被抓起来了。”她见到李元满头大汗,面色很难看,不禁问到:“唐家子,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李元看着郑小奕那关切的神色,脑子里想起程玉的话:“私藏禁兵器要判死刑……”……我应该怎么做?去尉司救他们三个出来?救出来又能往哪里藏?另外一队弓手是不是也准备往这边来?李元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低头努力想找出一个方法。
要是有谢赫在就好了,他要我做什么我想办法做好就可以了。李元想起王规说的:有时候没有人给你下命令。
“你怎么不说话了?”郑小奕摇了摇李元的肩膀。
李元抬起头看着郑小奕:“我们进去屋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