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用了五年多才攻破了襄阳,已经占了巨大优势,一定要一鼓作气继续进攻,否则等宋国缓过这口气,将来想要降服他,就又要耗费巨大的人力和财力。”姚枢说到。
廉希宪说:“可是海都①这几年趁我们用重兵攻宋,势力越来越大,不停骚扰我边境。”
姚枢说:“这些不足为患,等征服了宋国我们再西征。”
廉希宪说:“虽然现在他们还不算太强,可是海都建立窝阔台汗国以后,到处游走,号召其他各汗国联合到一起共同对抗我大元,他蛊惑大家说……”廉希宪停了一下,想想该怎么把话说下去。
“他说我是蒙古人的叛徒,被汉人同化了,要大家联合起来推翻我,恢复蒙古旧制。”忽必烈把廉希宪不好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今年除了在宋国那里的战场有好消息,其他几个地方都是坏消息,我刚收到奏折,倭国拒绝见我派去的使臣,看来不给他们一些教训不行。不过几个地方同时开战的话,财力兵力又如何保证?”忽必烈看了一眼左右各人,问到:“秉忠今天能过来吗?”
姚枢说:“我已经安排人去上都接他了,今天晚上就能到察罕脑儿②。”
上都城里的一处豪华大宅,刘秉忠正在房间里打坐冥想。今天是他告病休养的最后一天,马上又要回到纷繁杂乱的政务之中,他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大都这座大城市已经初具规模,远近闻名。而征伐宋国眼看就要成功,很快就能大一统,恢复汉唐时候的中国之地,到时候自己身上的担子必定更重。
这忙里偷闲的一个月,刘秉忠终于能潜心阅读、作诗、打坐,做自己平时没有时间做的闲事。皇上现在要召自己到行宫,必定是遇到棘手的事情。身为人臣,必须以公事为先,自己那些闲事还是放到一边,等下次有空再捡起来吧。
刘秉忠隐约感到有人穿过门廊,小声地推门。皇上派来接他的人这么早就到了吗?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士兵模样的蕃人走进房间。
没有命令,围宿军③怎么能到我这私人房间里来?刘秉忠刚准备开口责问,这个士兵开口了:“刘秉忠!”语气里带着威胁,不像那些平时对他毕恭毕敬的回回兵。刘秉忠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意图不轨。
“我就是。”刘秉忠镇定地回答,他仔细看了看这人,脸上有几道伤疤,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身体强健,留着短短的花白胡子,并不完全像蕃人,是个半蕃。他脑海里转着几个弯,这人是谁派来的,是那些回回人?回回人阿合马前些年受到了皇上的重用,做了尚书省的平章事,可是后来太过跋扈,任人唯亲,以致皇上把尚书省划归到了中书省下管理,这些回回人的权力被削弱了许多。
“是谁派你来的?”刘秉忠问到。
李元看着眼前这个人,大概六十岁,头发花白稀疏,胡子很长,眼睛炯炯有神,穿着普通的麻布衣服,不像那些身着丝绸的高官。他说到:“大宋国皇帝。”
刘秉忠说:“哦?宋国的皇帝怎么会对我有兴趣?”
李元说:“他对你没有兴趣,是我对你有兴趣。我有事情要问你,你要是老实回答,说不定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刘秉忠笑了笑,说到:“呵呵,这是个好条件,你有什么问题?”
李元说:“我是当年刺杀蒙哥的那个人,你派人到泉州报复,是怎么找到我的?”
刘秉忠吃了一惊,好像自言自语说到:“泉州……?你就是当年那个刺客了?”
李元说:“怎么,你不相信?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早被杀死了,不会上门找你?”
刘秉忠摇摇头说:“我相信,能躲过卫兵随便进入我的住宅,可见是个厉害角色。只是好奇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李元说:“你认识郝经吧。我在宋国见过他,还跟他谈过话。”
刘秉忠说:“难怪,不过你别只他说的。想知道真相的话,希望你能耐心听我把故事讲完”
李元点点头,没有说话,果然郝经和刘秉忠在这件事情上有着某些联系。
“上面有命令,马上护送太保到西凉宫,今晚要到。你赶紧准备马车,带上十五个扈从兵,去太保住所接他,快,别耽搁了。”扈从军的首领下了命令。
“来,坐下,别总是站着,房间里就我一个老头子。”刘秉忠招呼李元坐在茶桌前,泡了一壶茶,给他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李元坐下来,并没有碰茶杯,刘秉忠拿起来喝了一口,说到:“当年雇你的人是我……”
“喔?”李元楞了一下,说到:“可是……你怎么敢……”
刘秉忠点点头,说到:“别急,听我说完……怎么说呢,蒙哥是个有能力的大汗,只不过他执着于蒙古国的那一套传统,而且疑心很重,即便是对他的弟弟忽必烈汗。因为忽必烈汗一直经营漠南汉地,重用我们汉人做幕僚,采用儒家的治理方式,他就不放心了,派出自己的心腹来审查忽必烈汗,名为查财税,实际是对他手下的汉人官员进行清洗。当年有几个高官被堆砌了各种罪名,没有审讯就被处死。那时候大家都人心惶惶,我强烈劝导忽必烈汗服从蒙哥的权威,放弃对汉地的管理权,并且送自己的妻儿去哈拉和林做人质,这才让蒙哥放心,也保住了大部分汉人官员的性命。”
“后来蒙哥发起各路军队进攻宋国,让我们的军队从中路进军,这襄樊一带城防坚固,摆明是要消耗忽必烈汗的兵力。郝经当时也看出来了,他鼓动忽必烈汗不出兵,这样不是摆明了不服从蒙哥的指挥吗?我那时候就劝忽必烈汗要听从蒙哥,即便是危险也要出兵。后来忽必烈汗听了我的建议,可能因此郝经对我就有了意见。”
“郝经这个人读书多,也很聪明,可惜太过古板,不懂变通。”刘秉忠继续说到。“从答应出兵那时候起,我就开始计划,这么做不是为了我一个人的私利,因为要是不这么做,蒙哥征服了宋国以后,必不会像忽必烈汗那样对汉人有特别的感情,而是会像那时候他的前辈那样,对敢反抗他的城市进行屠城报复,就像对付你们阿拉木特城堡那样。”
李元想起多年前阿拉木特城堡陷落的情形,从空中砸落的巨石、焚毁城市的烈火、被杀死的妇孺……要不是莫古尔军队入侵,我现在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刘秉忠看到李元脸上的表情,笑了笑,说:“我当时正四处寻找合适的刺客,知道了泉州有你这么一个人,以前是阿拉木特的阿萨辛,又对蒙哥有很深的仇恨,正好是我所需要的,于是派了我的侄子去泉州。”
“他假冒是宋国朝廷的人?”李元问到。
刘秉忠点点头,说:“他对宋国朝廷那些官制很熟悉,也很聪明能干。”
“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要是我失败了呢?”
刘秉忠笑了笑,说:“阿拉木特的阿萨辛本领高,这些都是大家公认的。不过我也不是只把赌注押在你一个人身上,你能成功是最好的,但是即便没有你,我还有最重要的那个人能完成计划。”
李元说到:“是萨伊德?”
刘秉忠说:“萨伊德?你说的是旭烈兀汗派遣的造炮师吗?我知道旭烈兀汗派去四川的造炮师里面有一个跟你一样曾经是阿萨辛的人,不过他也只是另外一个备用。我所说的最重要的那个人,是蒙哥身边的护卫营首领耶律铸。你别惊讶,等我把耶律铸的背景告诉你,你就知道他为何愿意舍命帮我了。你真的不喝茶?”
李元摇摇头。刘秉忠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到:“这要从窝阔台大汗说起。他的心腹大臣耶律楚材是耶律铸的父亲。窝阔台汗生前决定将汗位传给他的孙子失烈门,可是在他死后,他的长子贵由却在乃马真皇后的帮助下争抢到了汗位,耶律楚材父子因为坚持窝阔台大汗的遗嘱支持失烈门而被排挤。贵由汗在位两年就去世了,而蒙哥汗在后来的忽里台取得了蒙古国各个宗王的支持,蒙古国大汗的位置也从窝阔台家族转到了拖雷家族。窝阔台家族的后代对此非常不满,密谋发动叛乱。为了镇压政敌,蒙哥汗对他们痛下杀手,贵由的遗孀海迷失皇后、失烈门等人和随从们都被处死。本来耶律铸作为失烈门那一派也是难逃一劫,后来在忽必烈汗的力保之下才得以保全性命。”
准备护送刘秉忠去西凉宫的一队人马赶到了刘秉忠宅府前,领队对门卫说明来意,门卫到府内通报,过了一会儿,一个管家出来对领队说:“太保在房间里休息。仆人和行李已经准备好了,先让他们上车,等东西全装好了我再去叫太保。”
领队点头同意,先让人马休息,管家的去喊仆人装车。
李元继续追问到:“宣抚使又是怎么回事?郝经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刘秉忠说:“哦?你见过了郝经,他没有告诉你吗?”
李元说:“我想听你的说法。”
刘秉忠叹了口气,说:“郝经当年任河南路宣抚使,那时候他在查账目的时候,发现我在宋国支出了一笔巨款,也就是付给你们的赏银。他自觉是个能够扳倒我的机会,派人去追踪这笔银子的下落,想要搞到我私吞钱财的证据。当时忽必烈汗正在和他的弟弟阿里不哥争夺汗位,这件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必然对忽必烈汗不利。那时候我叫我侄子在泉州找人制止这事情,可是他没有办好,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加上蒙哥军队里他的亲信要替蒙哥报仇的声音很大,因此让军队派了刺客到泉州。但是这些都不是好方法,最后解决了这个问题的还是皇上他自己。他以议和的名义把郝经调离了蒙古国,这样郝经就再不能追查那件事了。”
李元问到:“要是郝经顺利跟宋国议和回来呢?”
刘秉忠摇摇头说:“不可能。你知道为什么吗?这又牵扯到宋国的宰相贾似道了。我们发觉了他在我国内安插了细作以后,特意留了一手,向细作提供了不少对他有利的消息,作为回报,同时也要他提供有用的消息给我们。在蒙哥入四川那会儿,贾似道负责的是两淮路的防卫。他那时候泄露一些四川的防卫消息给我们。在郝经出发到宋国后,我就通过他的细作传了一些消息出去,说皇上为了除掉贾似道,郝经会把他出卖消息给敌国的事情带给宋国皇帝。贾似道为了自保,必会除掉郝经。只是没有想到贾似道并未这么做,而是拘留了他这么多年,更没想到郝经会遇见你。”
李元回忆起郝经与自己会面时的种种不寻常表现,说不定那时候他已经猜到了自己是被出卖的。
刘秉忠似乎看穿了李元的想法,继续说到:“我不知道你和郝经谈了些什么,不过当他知道你的身份后,想必会推测出来。哎,这也是无奈之举,要是让他继续追查下去,会影响到皇上和其他蒙古宗王的关系,忽必烈汗能做皇帝,是天下汉人的福祉,不得已就只能牺牲郝经了。”
李元冷笑了几下,说:“别张口闭口为了天下,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利罢了。你以为是郝经要我找你的吗?错了,他虽然已经猜出来是被你们出卖的,可是即便到了那个时候他也没有提到你。我当时跟宋国的官人讨论到底是该刺杀忽必烈,还是他身边的幕僚,那个人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杀掉忽必烈的话,新皇帝必会撤换调原来皇帝身边的一群人。那么反过来想,蒙哥死以后,新皇帝身边的人谁是最得利的,只有是现在身居高位的你了。”
管家见所有仆人和行李都已经准备好,对领队的那位说:“太保在内房,你们和我一起去接他吧。”
领队带了几名手下,跟着管家向刘秉忠的房间走去。
刘秉忠的面色很难看,他说到:“你要这么看我,我也没有办法。但是事实上天下汉人在皇上的统治下安居乐业,大元也必会重现汉唐疆土,恢复汉人的荣耀。看你的面相,是个不凡之人,你要是能收手,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要不要我给你算一卦,看看你和后代今后的命运,这可是只有帝王才能享受的待遇。”
李元笑了笑,说:“你给自己算一卦吧,看过不过得了今天?”
刘秉忠点点头,他沉思了一会儿,从锦盒里数出五十根蓍草,抽掉一根,接着把四十九根蓍草随机分成了两组,再从其中一组里抽出一根。刘秉忠嘴里默念着词句,把一组蓍草按照一次四根取走,取完后剩下一根,再从另一组一样每次四根取走蓍草,剩下了三根。刘秉忠用笔记下五……
李元在一旁观看,心里暗自觉得可笑,问到:“算一次卦需要多久?”
刘秉忠说:“不好说,现在别打扰我,要算得准就必须专心。”
过了一会,李元突然听到门外远处隐约传来了哐当哐当的金属碰撞声和脚步声,他猛然醒悟:“这老头在等人救他!”李元眼里杀气尽显,忽地朝刘秉忠冲去。
①海都窝阔台汗的孙子
②察罕脑儿上都的西南面,忽必烈的其中一座行宫建于此,又叫西凉宫
③围宿军元朝的禁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