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马思良、胡顺都等人见李嗣兴已经将靳统武部众全部收归,又派亲军将自己团团看管,如有不测,随时束手就擒,一时间如热锅上蚂蚁,惶惶不可终日。王道亨却道:“将军等不必如此惊慌。尽管我等已经为世子监控,可是并未有任何欲治罪我等之意,我等切不可自乱阵脚,须以坦荡视之。世子虽疑,却仍对我等褒奖有加,我料晋王虽托孤靳、徐,观世子却未必放心,毕竟刘承胤、孙可望之乱乃前车之鉴,不可不察。意欲借我等之手除之,也未必没有可能。”
马思良道:“如此也有理。臣强君弱,功高震主,必生祸端。”
胡顺都道:“二位将军,切勿对形势过于乐观。即便王将军所言不错,那我等也已是戴罪之臣。他日万一偏安西南甚至打回中原,世子坐拥天下,也必当诛杀我等,以为靳、徐二人正名。正所谓欲要取之,必先与之。”
马思良又点点头:“胡将军说的也有道理,到底是福是祸,真是急死人了。”
王道亨道:“无论是福是祸,我等如今已是笼中之鸟,又能如何呢?依我之见,降清之事,莫不再提,此事到此为止,如今靳、徐二人已除,军中已无人能替代我等久经沙场之老将,世子即便要杀我等,也只能秋后算账。我等如此辗转,还不如静下心来,辅佐世子,为国立功。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
胡顺都道:“糊涂啊,我的王将军。既然已经被打做了反派,你还如何立足于军中?靳统武和徐靖之手下也有些将领,可随时取而代之,如果我等辅佐世子,与清军对抗,他日降清,更加为其所不容;如若果断降清,未必毫无办法。”
王道亨道:“胡将军为何如此肯定世子必不容我等?且已经被打成了反派?”
胡顺都道:“是不是反派,不是其他人怎么认定的,而在于世子。世子为何要派兵围住我等?如果真的认定靳统武是反贼,我等既为忠臣,如何要如此?为何又要将李源斩首示众?李源既然审定有罪,其罪不亦昭然于天下?而且我断定,李源已经向世子交代了是马将军要他假传旨意的。世子为何要将靳统武兵权全部收回?又要星夜派人追回徐靖之?这一连串的问题,都在表达一个意思,世子对我等已经很不满,早晚除掉。”
马思良道:“胡将军说的很有道理,我想也是如此。但我们现在只能做鱼肉,坐以待毙不成?”
胡顺都道:“二位将军,你们还记得当夜世子对我们训话,多次望向幕僚李在廷吗?我等生死,全在此人!”
马思良大吃一惊:“他?乳臭未干的小子,我观此人贼眉鼠眼,早晚必成国家大患。据说,晋王薨前,曾再三嘱托世子不得重用此人。将军却要将我等身家性命系于此小儿之手,真是痴人说梦。”
胡顺都道:“马将军千万不可小瞧此人。为何晋王一定要再三嘱托此人不可用?还不是因为此人重要性甚于很多老臣。年纪大不了世子几岁,且与世子关系非同一般,又是近臣,容易说的上话,这等人物平常并不会让我等,甚至靳、徐二人放在心上,但是如果其包藏祸心,则甚于我等武人。如我等诚意辅佐世子,则必诛此人,否则无靳、徐之威,无法震慑此人,只能除去;如我等降清,必得此人相助。”
马思良道:“如何相助?”
胡顺都道:“这样,我等务必要见到此人,告知我等降清之意,如此人与我等不谋而合,则让其奏报世子,撤销我等之围,世子必听信,即便不能听信,也为我等留下一个重要棋子;如果此人不愿降清,乃大明忠臣,那我等将其杀死,继续做笼中之鸟,再图良策。”
王道亨道:“如此,则有两个事情比较麻烦,第一,是见面的地点和时机。如今我等军营已被监控,其必然不会入见,我等之消息,也难入彼处;尽管我等可以自由出入,但是,也不能见到其人,更不能让世子的人知道我们见面的事情;其二,如果我等胁迫其答应,必然不可,恐其口上答应,回去却禀报世子;但我等若杀之,如何能瞒过世子?此几件事情,一件出了问题,便是人头落地。”
马思良经王道亨如此一说,也是吓得不轻:“胡将军,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马虎不得,马虎不得。”
胡顺都道:“天下大事,本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晋王离世,如此几万残兵败将,如何能与大清对抗?且粮草不足,军械破损,军心不稳,即便清军不来,我等也早晚命丧此绝地,不如奋起一搏。尽管比较麻烦,但只要安排妥当,也不是没有办法。我知此人素爱垂钓,刚好在下也有此闲情,曾经与他在昆明时有过几次偶遇,只是话不投机,未曾相交而已。我这几天就在河边垂钓,如果此人果真到来,便是上天助我等。我等亦是纵横多年之人,岂能被一小儿所骗?我在河边有一庐舍,平常没人过去,我若与此人搭上话,再约二位将军与其一同在庐舍中见面,如何?”
马思良道:“可以一试!”
王道亨不做言语,只是仰天长叹。
这几日,胡顺都每天都在离庐舍半里内垂钓,世子属下见只有其一人,且多番跟踪,见其只是钓鱼后,也就放松了对胡顺都的监视。这一日,胡顺都如同往常一样来到河边垂钓,正见李在廷带了一个随从,也在垂钓,饶有兴趣。胡顺都大喜,便在其不远处坐下,也假装钓鱼。
李在廷也发现了胡顺都,但是因为当前自己深受世子恩遇,得意洋洋,而这位曾经看不起自己的胡将军,却因为这次事情,已经被监管起来,若不是自己一席话,可能早已被世子取了首级,因此,对其不屑一顾。
胡顺都自然知道如今形势已经变化,不由的自己再看不起当年的酸秀才,于是约摸半个时辰后,微笑着走向李在廷。李在廷也并不慌张,他自然也不知道胡顺都会找他谈些什么,故作不知。
胡顺都道:“主簿大人好雅致,自昆明河边相遇后,难得今日再与大人同乐于此。”
李在廷道:“蒙将军抬举,这倒是下官荣幸了。”
胡顺都道:“主簿这是哪里话,你我都是大明臣子,不可再对当年戏谑之言耿耿于怀啊。”
李在廷道:“下官岂敢?不知胡将军有何赐教。”
胡顺都道:“这钓鱼嘛,在下是不敢赐教的,可能大人技高一筹;可是如今在下倒有一个钓取荣华富贵,功于社稷的方法,不知李大人可有兴趣一听。”
李在廷漠不关心的继续看着手中鱼竿,料想这等奸人如何能有功于社稷的方法,还想告诉自己,自己得谨慎,千万不能中了奸人圈套。阴阳怪气的说:“将军既是有如此好方法,莫不能告诉在下,下官只是主簿,不善军机谋略。将军还是请回吧,莫扰了下官垂钓。”
胡顺都知道李在廷绝非常人,没想到对自己如此谨慎,幸好自己未将降清之事直言相告。因此,故作失望的说:“哎,本来我等欲劝世子进爵为晋王,想与大人共得此功于社稷,未想大人一心只想钓鱼,却无钓天下之志。也罢,我再与他人商议。”
李在廷见胡顺都是想劝世子自立为晋王,这可是一件大事。自己天天围在世子身边,竟无此心思,还如何自诩为“军师”?如今真乃天赐良机,倘若此番定策之功为自己居首,自然在世子及军中地位飞速上升。于是道:“将军且慢,既是如此国家大事,卑职岂敢以私废公?将军既已思虑成熟,何不详细道来,也好让卑职助将军一臂之力。”
胡顺都假装环视一下四周,轻声道:“大人,此地天空地阔,毫无遮拦,岂是商议大事之地?我已有密折,只是不在身上,如此,明日巳时,我与大人相见于对面草芦之中,如何?”
李在廷看了一下对面,道:“如此,则依将军所言。”
胡顺都作揖告辞,又回头神秘的说道:“大人,勿忘记带鱼竿,我们可是要一起钓天下哦。”
胡顺都回营后,将与李在廷谈话内容告知马思良等人,马思良道:“既然如此,可谓天不亡我等。明日我们在草芦中,即按照那日计划行动,大事可定矣!”
王道亨道:“胡将军未告知李在廷,我与马将军也在草芦中恭候?”
胡道:“未也!”
王道亨道:“此人沽名钓誉,非大臣所为。若世子重用此人,天下必为之乱!”
马思良道:“我的王将军,别动不动就给人家安帽子戴,只言片语,我倒听不出人家李在廷有多么沽名钓誉,毕竟是为世子正位,这本是理所应当之事,切勿把所有人都想的那么坏。再说,我等只是想利用李在廷为我等解围,至于大明是否会乱,不是你我应当考虑之事了,收起你那忧国忧民的情怀吧。”
王道亨道:“马将军,此人如果口蜜腹剑,带兵将我等包围,如何是好?”
胡顺都道:“我又未与其谈起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只是谈到此事而已,即便将我捉拿,以此也不能治我之罪。再说,如此大功,他何故自毁长城,如无我等相助,其又如何劝进?”
马思良若有所思的说:“慢着,我觉得王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不管李在廷会不会动手,毕竟如今是微妙时刻,我等应小心行事,不可冒昧。再说,我等全部出现,必让李在廷有所疑,若是撤掉围兵,也必担心我等另有所图。所以,我认为不妨就让胡将军一个人与其接触,只是说会协调部分将士联名上折而已。这样,大家都不必有所疑惑。”
王道亨道:“万万不可。此事牵涉甚广,如果撤围,我们几营将士本来就驻扎在一起,如果只是撤掉胡将军之围,势必也会撤掉其他几路兵马,如此,必不能让世子和李在廷放心。还不如摊牌,表明我等立场,在劝进之后,解开围兵,李在廷做他的大军师,我等过我们的独木桥,有何不可?”
胡顺都道:“王将军,糊涂啊。现在不能再按照之前的办法行动了,既然我急中生智说出劝进之事,则可以让世子看到我等衷心,我等虽除掉靳、徐二人,却无对世子的反意。如此再让李在廷美言几句,则必可撤围。我等为何要将本来心平气和,缓缓图之的事情变成是我等降清而开出的条件?万万不可。”
马思良也说道:“胡将军说的是。如果李在廷不能答应,则必然断绝我等之路。再说,即便到时候不撤围,或者我等降清之事出现其他阻碍,我等可暂时不降清,又没有说一定要在某个时间投降。只要世子断绝杀我等之心,投降之事,可以再从长计议嘛。”
王道亨思索了片刻,道:“如此也好,那就依二位将军之言。仅由胡将军出面,我等暂时幕后等候。其实我也是这么想,为何非要降清嘛。”
第二天,李在廷巳时赶往草芦之中,仅带随身仆从一人。在门外呼了一声,“胡将军在吗?”
胡顺都开门作揖道:“大人果然守信!请进,我已备好酒肉,请大人同饮。”
李在廷道:“将军不可,我等还是谈论大事要紧。”
胡道:“李大人,这大事要谈,酒也是要喝的嘛。大人放心,不会误了大事的。你我兄弟当年有些误会,所谓不打不相识嘛,如今国难如此,岂容我等再因私废公,至朝廷社稷于不顾?”
二人分宾主坐下,胡顺都端起酒杯道:“当年是在下出言不逊,还望李大人海涵,请满饮此杯!”
李在廷不好拒绝,只得喝下。道:“胡将军,劝进之事,您是怎么计划的?”
胡顺都笑道:“成此大事者,唯明公耳!”
李在廷回到:“将军此话怎讲?”
胡顺都道:“非是我等谦让。其一呢,此事原本应当由靳、徐二人操持最好,只是后来事情大变,二人已经不可能了;其二呢,我等虽为晋王旧将,但如今已被世子猜忌,阁下对此是洞若观火,再说了,马将军又是世子亲戚,如此劝进,说是无私也有私。因此,天降大功于阁下,阁下如何能拒绝?我等再联络军中宿将,再联名上折,如此再三劝进,世子如何能推辞臣下一片忠心?”
李在廷道:“既是如此,阁下已经联络了谁?”
胡顺都道:“阁下当先劝进。之后我与马将军等再分别上折,我估计世子定会推辞;然后再过十日,我等再联络其他营中将士劝进,大人此时再随折子劝进,如果世子再拒绝,则由大人带领我等跪拜于世子官邸,世子见天意如此,必不再寒诸将之心。”
李在廷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只是将军将此奇功赠送给在下,是否有所求?还是明言为好,以免日后在下如不能照办,再伤和气。”
胡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天意如此,我如何敢违天意。如果大人真的以后荣升首辅,还望为我等美言,古话不是说,千里觅封侯吗?”
李在廷哈哈大笑道:“我小小一个幕僚,如何敢做首辅?再说了,别说为大人封侯,我自己能否封侯,那还当另说,将军玩笑开大了,此事办不成啊。”又斜眼看了一下胡顺都。
胡顺都早已洞穿,也赔笑道:“刚才说笑了。我等能有什么要求,能如以往一样,为国家效力,不被朝廷所忌便是最大的福分。”又唉声叹气道:“我等如此危急时刻,却不能为国效力,空有七尺之身,岂不惭愧!”
李在廷道:“是啊。事成之后,我定当向世子陈报将军等一片忠心。”
二人觥筹交错,相见恨晚,自然也都知道各自心怀鬼胎,如何托付心事?
第二日,李在廷向李嗣兴上折,并说道:“世子,如今鞑子亡我之心不死,近逢大变,群龙无首,军心不稳,朝廷社稷危如累卵。世子当顺天意而为之,正位晋王,以此可号令天下英雄,共同抗清,恢复河山,以效汉之昭烈皇帝。”
李嗣兴大怒,接过奏折就准备撕碎,却还是扔在一边,道:“晋王乃朝廷最高名器,务必经过天子册封,没有天子册封,那不是僭越?再说了,什么叫效昭烈皇帝?到底是晋王还是皇帝?汝为何要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切勿再言。”
不多时,又有马思良等人折子呈上,李嗣兴一看,也都是劝进之言,因此也是搁在一边,不做言语。
李在廷又在草芦中与胡顺都将世子反应诉说一次,胡顺都哈哈大笑。李在廷不解道:“将军为何发笑?莫非在下所言不当?”
胡顺都道:“大人乃饱读诗书之人,如何不解帝王心术?如果你一言就能让世子进位,那不是向天下人告示,世子急切盼着早登大位?”
李在廷道一笑,道:“如此也是。那还是按照将军当日所说,再隔数日,由将军等再进言?将军此番务必多联络营中将领及朝廷大员,切勿观望。”
胡顺都道:“大人尽可放心。我立刻与马将军等去联络各路官员,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果然,这几日马思良等人整日忙于拜见各营将士和朝廷官员,本来诸将对其三人有所顾忌,只是所述乃至理之言,也都一一应承下来。不出十日,陆续有四品以上官员上折达数十份,李嗣兴阅后,有些生气的对李在廷道:“诸将致我于曹孟德、司马懿之辈,令我如何复见父王与天子在天之灵?”
李在廷见时机成熟,便跪拜道:“世子,如今虽领朝廷兵马,可是却不是朝廷所赐,乃先王遗言也,如此则名不正,言不顺。再者,国中无主,营中缺帅,此乃亡国之兆,世子何不顺天意,达民情,早正大位,切勿再让天下有志之士再幸观望。我等乃是永历朝廷正统臣子,普天之下,再无争议。世子当追先王遗志,发愤图强,昭告天下。如世子不登大位,将士们如同乌合之众,如何再与鞑子分庭抗礼?世子当以天下为重,切勿推辞。”
李嗣兴道:“卿之言,我何尝不知。如今天子之仇未报,家父尸骨未寒,当下当以与贼决一死战为当务之急,怎可以自身荣华富贵为重,黄袍加身,岂不为天下人笑话?”
李在廷一再劝说,李嗣兴只是不从,如此只好作罢。李在廷又道:“世子,臣观马思良等人虽有错杀大臣之罪,但对世子仍然忠心耿耿,如今兵马大多屯于其营之外,万一清军来袭,岂不阵脚大乱?我看不如以防为主,以控为辅,兵马仍按照布防清军态势,切勿再让祸起萧墙。”
李嗣兴道:“此事关系重大,容我再三思。”
又隔数日,马思良等召集各大臣集于晋王府邸门外,并让李在廷为首,众人跪拜于后,声言请世子袭任晋王。李嗣兴命诸将回去,众人只是跪拜,甚至有人私下声张,世子如不接任晋王,诸将不如就此散去。
李嗣兴缓缓走出门外道:“是谁在说,就此散去的?”
李在廷见世子出来,便叩首道:“世子,诸将赤子之心,如何能够再令众人寒心?若世子不任晋王,军中岂有主帅?当此国难时机,天子蒙难,国家尚无储君,如若军中再无主帅,如何抵抗清军大兵?如何号令天下?”
李嗣兴道:“卿等如何非要致我于不忠不义之地?昔日父王乃是天子所亲封,我岂可为一己之私,而让朝廷名器于囊中之物,伸手可得?我尚无尺寸之功,如何能得此大任?”
李在廷道:“自古父死子继,乃是天经地义,岂能说无制可依?如天子还在,恐怕早已加封,自古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朝廷无天子,还如何加封?晋王在世时,数次力挽狂澜,此朝野皆知,天下皆知。如今朝中诸将皆奏称进位,世子岂可违天意在先,寒臣民之心在后?”
李嗣兴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应答。胡顺都等大呼道:“请世子早登晋王大位!”
李嗣兴无奈,只得说道:“我答应诸将便是。”
众人立即行跪拜之礼道:“臣等恭贺晋王殿下登位!”
李在廷等又择吉日为李嗣兴筑台袭任晋王,并告示天下。登台之时,晋王大旗却被狂风吹落,引得诸将心惊胆战,却仍然将典礼完成。之后,晋升李在廷为文华殿大学士,滇黔督师,其他官员各有加封,而马思良、胡顺都等却无升赏,只是将所围兵马撤去。
马思良道:“如此欺人太甚,晋王加封全部拥立之人,我等首倡,却无封赏,晋王如此偏倚,如何等让我等心服?”
胡顺都道:“将军切勿动怒,我等当初拥立,也不是为了争功,而是撤围而已,如今围已尽撤,我等应该高兴才对,何必再为爵位不平?”
马思良道:“这是在逼我等降清。我看如今事已至此,不如趁早下定决心,以免夜长梦多。”
胡顺都道:“将军言之有理。如今晋王初登大位,军中必定戒备松懈,我等可趁机出逃,只要抵达大理,便是生天。”
王道亨道:“莫非只有降清一条路?”
马思良道:“王将军真可谓忠臣!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晋王如此对我等,便是仍然对我等不信任,目前我等尚且有用,仍不失地位,他日兔死狗烹在所难免。将军切勿再有幻想,如今朝廷已经不是以前的朝廷,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等便是昨日臣子,无可复荣!”
王道亨道:“我等降清,不见得就能善终吧。”
胡顺都道:“王将军,先不说吴三桂如何对我等,你看之前降清的将领,哪个不是总兵、巡抚的?之前地位在我等之下的,尚且如此,更何况我等?再说了,我们之前已经说过,如今朝廷困守山中,弹尽援绝,只是做困兽之斗而已,岂能长久,不出一年,必定逃亡过半,不等清军来袭,朝廷就已不支。此早有定论,将军今日为何再动摇?”
王道亨道:“虽然如此,只是投降之事,非同小可。再者,如今虽已撤围,但从布防来看,我等欲率军抵达大理,也须穿越其他防区,兵马一动,必为晋王所疑,再率军追击,岂不危矣?”
马思良道:“是啊,如此行动,还需深谋远虑才可。胡将军有何高见?”
胡顺都道:“此事必走险棋。我已筹划多日,我等兵马不过五千人,当年徐靖之尚且带领五千兵马千里奔袭重庆,路上险阻甚于我几倍,而且还多带粮草、辎重。如今我军仅带三天口粮,深夜出发,只要抵达永昌城下,便是成功,不过区区百里之路,何惧之有?应当不会被发觉,即便发觉,我等只道是奉晋王令,出永昌劫粮便可。”
王道亨道:“也只有如此一搏,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
当夜亥时,三人点齐人马,人衔枚,马裹蹄,静悄悄的从驻地出发,只留一千兵马留营,以备巡视。兵马轻易穿越几座营寨,在抵达外围驻地时,被驻军发现,问:“汝等为何部兵马?敢擅闯营地?”
胡顺都道:“我等奉晋王密令,去永昌城外劫粮。”
“既是晋王令,可有手谕?”
“既是密令,如何有手谕?此事关系我朝廷数万将士粮草,汝岂敢误国家大事?”胡顺都道。
马思良道:“我乃晋王表叔,汝可认得?”
军士商议后,请出副总兵刘恪,刘恪见是三位总兵,忙行礼道:“三位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马思良道:“我等奉晋王密令,前往永昌城外劫粮。将军速速放行,否则耽误朝廷大事,你我都承担不起。”
刘恪道:“只是没有晋王手谕,任何人不得通过本防区。”
马思良道:“我乃晋王叔父,如何还能假传旨意?你等再勿让开,我即刻禀告晋王,重重责罚于你。”
刘恪道:“若无晋王手谕,标下万万不敢放行,即便晋王治罪,卑职也不敢违抗。”
胡顺都见事急,上前一刀将刘恪刺死,对守营将士道:“我等奉令前往劫粮,万分火急,不得已诛杀刘恪,与尔等无关。尔等但严守营寨,待我军回师,禀明晋王,必无伤尔等。”
众人见主将被杀,这三人又是总兵,甚至有一位还是晋王表叔,不得已放行。三人率军扬长而去,径奔永昌城下,清军见有明军前来偷袭,号角连连,准备战斗。胡顺都大惊,示意众人皆暂不靠近城池,军中尽打白旗,胡顺都拍马向前道:“我等为大明总兵胡顺都、马思良、王道亨,特来投降,请告知贵军主帅答话。”
徐大海早已在城楼,望见有明军来投降,且是三位总兵,尽管不是特别满意,但是职责所在,不得已答道:“我便是大清永昌总兵徐大海,尔等若真心归降,请暂时在城外驻军。待明日辰时,放下武器,我军必来受降。如非真心归降,即刻歼灭尔等!”
胡顺都道:“我等真心归降。徐将军,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徐大海道:“你我现为敌人,何须再叙当年之事?且离城一里扎营,明日且待我军受降便是。”
胡顺都没办法,只得黯然退出,并告知马、王二人,兵马暂时离城一里驻扎。本来徐大海以为当夜明军必定追来,且让其自相残杀,最好让这叛军尽数斩首,以绝其他反侧子之心。可是却不见明军有任何动静。原来晋王初登大位,营中松懈,巡视之人也是走马观花,见营中仍有将士,也未做清查,再者,当夜巡视之人就是靳统武部将孙让,孙让本来就对三人耿耿于怀,更加不想踏入营中半步,见营中人影依旧,便即刻离开。
只是等过了若干时辰,刘恪部将见事情蹊跷,速向晋王禀报后,才恍然大悟。诸将道:“务必将此等贼子追回,不得再乱朝廷纲纪。”
李在廷道:“叛军距离从你营开拔,已过多久?”
“约两个时辰。”
“现天将亮,两个时辰,叛军早已抵达永昌城下,还如何追击?”
李嗣兴无奈,只得作罢,因此三人得以幸免。次日,徐大海按约,将降兵武器全部运回城中,并指定降兵驻扎区域,同时向昆明吴三桂报告情况。吴三桂大喜,令将降兵带回昆明处置,徐大海遵令命人将降兵全部剃发后带昆明不提。
由于三人的出逃和投降,使得原本处于兴奋和焦虑中的明军更加不安,对于抗清大业尚能支持多久,已经成为军中私下里交流的中心话题,人人都在谈论:先是天子殉国,再是晋王殡天,然后两位托孤大臣一死一逃,再是蜀王世子私自奔走降清,又是三位总兵率军投降,这还是当年那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吗?还是那个令天下英雄向往的朝廷吗?确实如此,一件接着一件坏事发生,如今孤军垂边,难免令人多生顾虑,因此军中到处弥漫出逃的情绪,而事实上也的确在发生,无论增加多少守卫,无论如何强调纪律,甚至有时候抓捕到逃兵,立即就地正法,也有拉回大营,斩首示众,可是仍然屡禁不止。如果从三千人发展到如今近三万人,那么无疑斗志昂扬,信心十足,可是从十余万锐减至如今不足三万人,却只能是军心涣散,萎靡不振,同样是这么多的队伍,不同时期却是不同的表现和思想。
此时李在廷虽然受到倚重,可是众位将领仍然将其视为太监一般,尽管出门前呼后拥,而军中却嗤之以鼻,皆曰小人得志,宦寺当权。李在廷自然心知肚明,可是他仍然需要享受这最后一缕阳光,那是如此的光鲜亮丽,如此令人陶醉,在此情形中,自然胸无一策,只是勉强度日而已。而李嗣兴却是焦头烂额,初掌大权,便是险象环生,与当初接手大军时相比,已经是千疮百孔,不可同年而语,可也是束手无策,整日以酒消沉,声色犬马之中。
且说马思良等人抵达昆明后,受到吴三桂的接见,自然也将明军驻地和现状一一回禀吴三桂。吴三桂大喜过望,忙派人持自己亲笔信速去腾越招降,并且再三嘱托应当先见李在廷,再见李嗣兴,并如此如此对答等等。
使者抵达永昌后,向徐大海传达平西王旨意,大军随时做好攻击腾越的准备,徐大海依计行事。数日后,徐大海亲率永昌驻军三万余人,随使者驻扎于距明军大营十里处下寨。使者径往明军营中见李在廷,李在廷见是清军使者,又有大量清军压境,早已惊慌失措,不敢再有首辅威严,却佯装镇定。
使者道:“敢问大人,军中粮草充足否?”
李在廷道:“足以军中一年之用。”
使者道:“军士足否?操练如何?”
李在廷道:“能征惯战者十余万,我军久经沙场,操练自然不在话下。”
使者道:“首辅说笑了,平西王已尽知,汝营中军士不足三万,且多为疲敝之师,粮草不足三个月,眼下又值冬季,即便我军不来,汝等也当为生计发愁。且营中军械破旧,无法增补,首辅大人,在下可说对了?”
李在廷道:“军中枢密,岂能做此闲谈之资?使者此行何意?莫非说服我等降清?”
使者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首辅大人熟读经书,自然明白不过了。如今天下大势已经明显,我大清自甲申以来,戡乱平叛,所至之处,无不望风归顺。明室气数已尽,所立天子都已尽数为我大清或诛或俘,尔等所忠的大明何在?如今平西王令我等率天兵十万,就在距离此处十里下寨,我想大人已经知道了,以汝等疲敝之师抗我精锐之旅,岂不以卵击石?大人不为自己想,也当为数万将士着想啊。”
李在廷不知所言。使者继续道:“大人既是首辅,投降之后,官不失为巡抚,封妻荫子,岂不遂大丈夫之志?大人不必犹豫,可速向尔主禀奏降清之事,否则大军杀来,玉石俱焚,岂不悔之晚矣?”
使者见李在廷似有难言之隐,因此道:“大人若不便明言,可引本使觐见晋王。”李在廷也只好应诺。
使者便再度拜见李嗣兴,道:“平西王向来尊重先晋王,并曾数次败于先王之下,惭愧之至。如今派遣臣来,一是想代平西王拜祭先晋王,二来,是将平西王手书转呈晋王。”
李嗣兴道:“先父平生最是厌恶奴颜屈膝之人,吴三桂引清军入关,遂成如今国破家亡,生灵涂炭,皆其之罪也,拜祭就不用了。”
李嗣兴慢慢看完书信后,道:“吴三桂欺人太甚,居然要我在阅此信后三日内投降,否则便要就地歼灭,何等狂妄。孤世受国恩,岂能怯战于国贼?”
使者道:“殿下不必如此动怒,这样,臣先告退,三日内,我军不做任何行动,三日后,必按照平西王旨意。还望殿下三思。”说完退出。
李嗣兴召见各路将领,言战者有之,言降者亦有之,唯有李在廷不做言语。李嗣兴问道:“首辅大人有何见解?”
李在廷道:“臣有些见解,只是不敢说。”
李嗣兴道:“但说无妨,言者无罪。”
李在廷道:“我也知道先王临终前,一再嘱托我等不能降清,一定要走出永昌,可是事已至此,恐不为我等所盼。如今我军潜于腾越山中近三年之久,将士早已疲敝不堪,又无粮草,即使清军不来,我等逃亡将士越来越多,恐不出数月,剩下将士不足两万。如此,自保尚且为难,又何况清军十万精锐志在剿灭我等。诸位将军请言,即使清军只是围困我等,不出三月,我等是否能够支撑?”
鸦雀无声。李在廷又道:“恐怕是不能支撑。既然如此,战则必败,守则必失,不如降之!”
又是一片议论之声,李嗣兴见状,只得宣布散会,自己回到房间再做思考。也只是抱头痛哭而已,当初先父留给自己的两位托孤之臣,转瞬间便烟消云散,莫非是天意如此?如今甚至想找个主意都成了奢望,只能寄望于这些在先王在世时,名不见经传的大臣。自己想来,诚如李在廷所言,清军此次必定是要一举荡平明军,可是自己战必败,又能如何呢?
第二天,李嗣兴再度传李在廷询问对策,李在廷还是劝说道:“殿下,诸将受国恩深重,你我则不然。先王受天子恩遇,既是先王之福,也是天子之幸。然而到殿下,即便袭为晋王,也是先父之功,而非国家之赐。因此,不必在意有愧于国家。就目前而言,战,无非是以身殉国而已,可是将失一令,而军破身死,连带数万将士也要一起殉国了,这我们如何面对已经经历太多苦难的将士们?殿下,降吧。如果天不亡大明,他日我等再反,也未尝不可。”
李嗣兴仍然一言不发,呆坐在椅子上。李在廷又道:“殿下,明日就是限期最后一天,如我等不作出回复,清军便要进攻了,莫非殿下真的无视这数万条生命?”
李嗣兴站起来,喃喃的说:“那就降吧!但是我有个要求,因为父王命我等将队伍带出腾越,我的条件是,真要投降,也要在大理投降,不得在永昌境内。如清军不能答应,那我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李在廷道:“臣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李在廷向清方表达了意思后,使者表示,此事关系重大,当禀明平西王后方能决定。因此清军也只是驻扎在外,双方相安无事,只待昆明消息到来后,方可再行战或降。
而此时营中将士眼见李在廷出入清廷如过街走巷,大为不满,以为已被此人出卖给了鞑子,私下议论道:“李在廷此人如秦桧再世,欲以江山社稷置于水火,用我等人头换其荣华富贵,自古卖主求荣者皆如此类,我等万不可授首待戮,必先杀此贼以谢天下!”于是营中已是豪无斗志,军士们有的垂泪思故乡,有的只是得过且过,有的却是豪饮豪赌,将军们亦是如此,只是多了些伺机暗杀李在廷的人,却对眼下困局毫无见解,对士兵也是放纵不管,只要不杀人,不放火,不害民足矣。
使者向吴三桂汇报后,同意了李嗣兴的请求。李在廷大喜过望,未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实现的如此顺利,因此,兴奋的当即便回奏李嗣兴。李嗣兴仰天长叹道:“事已至此,未想甲申之事今日复现。孤却无天子披发敷面之勇,悲矣!愧矣!罪臣如何再见先父于九泉?”嚎啕大哭。
李在廷道:“殿下莫过于悲哀,以伤贵体。能够保全宗庙及数万将士性命,便是对先王最好的安慰了。”
李嗣兴瞪了一眼李在廷,李在廷怏怏而退。许久,才站起来,宣布召集全体副将以上军官商讨降清事宜。
帐下鸦雀无声,众将对目前处境自然是了然于胸。李嗣兴喃喃的说:“世无张良陈平之谋,淮阴侯之将,如何复见汉祖之兴?遂使山河拱手相送!”
杜崇道:“殿下,臣以为不如出腾越,南下缅甸,夺其国而中兴大明,以缅甸为中原,变中原为辽东。此前晋王曾命白、徐二将率军攻击缅甸,直逼阿瓦城下,如今我军虽败于清军,但攻缅甸,却非难事!”
李在廷道:“不可。当初我军长驱直入,功虽在白、徐,可我明军数万大军在后,足以震慑缅军;且当时天子受虐,士气高昂,皆为救主,如今我等南下,仅为逃生,岂能再如当初?再者,当年军中白、徐二将皆有诸葛亮之谋,万夫莫当之勇,如今军中,谁敢自比白、徐?再者,我军一动,清军必尾随追击,如此,则我军腹背受敌,万劫不复!”
总兵张孝堂道:“不如与鞑子决一死战,虽马革裹尸,何惧之有?”
众人皆不语。
李嗣兴扫视了众将,痛苦的说道:“诸将皆随先王征战多年,未想如今陷此绝境,孤有愧于诸位。战与逃皆不利,不如降之!也足保三军性命,诸位降清后,不愿为鞑子效力的,可回故乡,愿效忠清军的,仍不失禄位,也算是对自己征战半生的安慰吧。”
众将皆默然,有些将领和官员,都抽泣起来,暗暗的拭着泪水。李嗣兴道:“既然诸将均无异议,那就请李大人再走一趟,与清军商谈具体事宜,约定时间。并命其退军,以让我等走出永昌。”
李在廷当即再去清军营中,双方约定,明军仍带兵器走出永昌,进入大理后,便在玉门关将全部兵刃移交清军,然后在洱海边,按照清军制定区域,接受清军的整编。李嗣兴也答应了。
命令下达后,全军将士嚎啕大哭,李嗣兴命令将营中仅剩的粮米、菜肴等全部让军士们饱食一天,剩余的,则散发给当地居民。很多将领、官员竟自刭于李定国坟前,哀嚎之声,不绝于野,真是个惊天动地!张孝堂与几名将领将李在廷抓获,在定国坟前哭拜道:“殿下,末将自关中追随您,已经二十余年了,您说打哪里,臣无二话,您说降明,我也随您,可是今天晋王却命我等降鞑子,却是万万不能的。臣知道晋王也是为了三军将士,进退无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末将却也懂得匹夫之志不可夺,末将此生杀人无数,早该随殿下西去了。如今,临死前,我等将祸国殃民之首李在廷抓捕,并枭其首以告殿下之灵!”遂一刀砍下李在廷头颅,祭奠李定国,然后全部自刎于坟前。
当夜,清军已经全部撤回永昌,并监视明军走出腾越,按照清方规定的路,缓缓向玉门关走去,一路上呻吟不断,全军缟素。李嗣兴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自己在父亲病床前应允的事情,却都食言了,自己是愧对父亲,愧对天下的,一路不语,如同赶赴刑场般。
靖之等早已得知李嗣兴降清之事,当夜对公主道:“我欲见世子,如今其在洱海降清,虽有清军大军监视,可是一旦进入大理,北出四川也不是没有可能,以娘子看来,此计是否可行?”
公主道:“妾乃妇人,相公英雄一世,何必问我?”
靖之道:“我可从未将娘子与普通妇人混为一谈,如今你我耕读于此,早已成为一人,切莫推辞。”
公主嫣然一笑,道:“难得相公既已经归隐,却心中仍然装着大明天下,果然乃忠义之士。可是,相公可以试想一下,其一,相公乃明军宿将,与清军交战多年,很多明军、清军将士均识得相公,如若贸然前往,必然引起震动,不仅相公性命难保,可能引起骚动和厮杀;其二,相公当日在腾越之时,尚有数万精兵,又有许多将领,如今逃亡过半,岂能复有当年之风?世子必然是在绝望情况下,才出此下策,岂能因相公一人,而失其谋?其三,清军既然监视,且又在玉门关缴械,又如何能再出大理?相公切勿做此不情之请,以免生灵涂炭,于大事无济也!”
靖之道:“娘子之言不无道理。可是我还是想试一试,即便不出面,看着我大明的队伍,心里也是舒畅的,而且又是最后一次。此生恐怕再不能见到故国大军了。”
公主道:“徒增伤悲而已,相公又是何苦?”
靖之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以忠孝为本。如今国破军死,而从前生死兄弟要改弦易帜,我竟不能去看最后一眼,如何安生?”
公主道:“既如此,你我何不在苍山之上,观看这大明最后的军容,可好?”
靖之点点头。靖之手持宝剑,公主怀抱古琴,再度登上距离驻军不远之处,看的最清晰的地方,坐下观看。只见明军列队完毕,共有十个方队,每个方队约有2000人,外围全部由清军包围,各种骑兵、步兵往返奔驰,鼓声阵阵,一片肃杀之像。明军士兵手无寸铁,只见得呆若木鸡般站立着。靖之远远看着,其中似乎还有很多熟悉的身影,这些都是曾经与自己一起冲锋陷阵,肝胆相照的弟兄,他们曾经大闹关中,席卷中原,纵横湖广,镇抚巴蜀滇黔,收复大片国土,他们也曾在晚明的贪官污吏下呻吟,而后奋起反抗,鞭笞天下王侯,为民请愿,免征天下田赋,为数千年所未有之革命理想,得到亿兆百姓之拥护,他们也曾振臂呐喊,为天下英雄声讨国贼,前赴后继,无数次击破强敌,为清军所胆寒,如今却沦落于此,一队队的在向多年的敌人,屠戮了无数弟兄还有百姓的刽子手放下手中的武器,屈膝投降。靖之蓦然回想起那号角连营,金戈铁马的日子,那是如此的熟悉,就如同昨天一般,禁不住泪流满面。太阳渐渐落下,天边留下一丝余晖,照的那周边的云朵是那么的血红,印的那巍巍苍山,那漾漾洱海也都那么血红,眼前那么喧杂,却又如此安静。在靖之的心里,这山,已经不再是苍山,这水,已经不再是洱海之水。
靖之仰天长叹:“崖山!崖山!”,一阵眩晕,大喝一声,遂口吐鲜血倒地,眼睛却仍然看着依稀可见的明军,自己想伸手去抓住他们,可是却触碰不到。恍惚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队人马似乎正在走向自己,还有晋王、蜀王、左藤、靳统武、郭都贤、堵胤锡,他们正高举着大旗,身后无数明军策马奔腾而来,那么的英姿飒爽,那么的雄壮威武,又是那么的清晰可爱。
公主正弹着古曲《折杨柳》,曲道:
楼上春风过,风前杨柳歌。
枝疏缘别苦,曲怨为年多。
花惊燕地雪,叶映楚池波。
谁堪别离此,征戍在交河。
曲声悠扬,沁人心肺,此情此景,直教人肝肠寸断。琴弦沾满泪珠,故国依然神往。有道是,纵使天下尽变色,唯留汉臣苍山中。
见靖之倒地,公主急忙跑过去搀扶,疾呼道:“靖之!靖之!”紧紧抓住他的手,抱着自己心爱的人,轻轻擦着嘴角的鲜血,哭道:“别作践自己的身子了,相公,你还要和我一起留书给后人呢。”而后,头倚着靖之,一言不语,只是哭做泪人,她知道靖之现在是多么的痛苦,又是那么不情愿让心爱之人再受到任何声音的干扰。即便已不在军中,可是当见到这番情景,又如何不让人撕心裂肺?
而在福建抗清的郑成功,也已于永历十七年五月病逝于台湾,最终台湾也于康熙二十三年降清;而在永历十八年十二月(清康熙二年),清军攻陷夔东诸营后,周炳荣自刎殉国。
后人有云: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
亦有云:
先帝宵衣久,忧勤为万方。
捐躯酬赤子,披发见高皇。
风雨迷神驭,山河尽国殇。
御袍留血诏,哀痛几时忘?
亦有诗赞徐靖之云:
饿殍当年对朱户,幸遇殷宗傅说出。
鸳鸯江畔难沽酒,五千湘勇破匈奴。
风花雪月朱秋影,永昌城外梁红玉。
长剑击空君王去,将军折柳落叶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