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海风总是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哪怕是站在距离海边一百多里的镇武堡城墙上,熊廷弼都能感受到那股充满生机的暖风吹过他头顶稀疏的白发。
“老了啊!”熊廷弼站在城墙上看了一会远处后金的营地,就感觉自己的脑壳被大风吹的隐隐作痛。
岁月不饶人,自己终究还是抵不过时间,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倒在努尔哈赤前面,要知道努尔哈赤比他还大十岁,也不知道这个四处征战的满族鞑子为什么能活的如此之久,苍天无眼啊。
“大人,祁总兵来了。”
来的不光是援辽总兵祁秉忠,还有副总兵赵率教,中军游击祖大寿等随军大小武官十多人,他们都来到了城墙上,等待着熊大人的命令。
被后金大军围困在镇武堡接近一个月,这么长时间的困守,不仅让中下层士卒军心动摇,他们这些大将也难免有些怨气。
主要是熊大人三令五申,要求所有人坚守不出,这种龟缩防守的姿态,让很多人觉得熊大人胆怯了,这是最伤大伙士气的地方。
“诸位,镇武堡粮草匮乏,最多还能支撑大军七天所需,大家觉得应该如何是好?”熊廷弼轻轻咳嗽了两声,他知道军中大将怨言颇重,这也是没办法的,自己虽然是辽东经略,但之前跟随且信任自己的那批总兵、参将都战死在了沈阳辽阳,现在这些军将,表面看上去对自己恭恭敬敬,可实际上内心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经略大人,不如尽早组织军队向广宁城突围。”祁秉忠清楚镇武堡粮食的数量,说是七天,但那只是现在大家吃的少,一旦开战,肯定要给士卒们吃饱,那粮草能不能支持五天都是个问题。
“熊大人,这突围一旦处置不当,很可能变成溃败,不如依靠着镇武堡城墙,在外面与后金军队硬打一场。”赵率教和祖大寿二人的意见相仿,就是要和后金军队好好打一场,只要指挥得当,不出现当初东坪堡外的惨败,明军就不会吃亏。
此外,他们话中还有一层含义,多死点人,粮食就能支撑久一点,把后金打疼了,这才方便大家突围,反正除了各家的亲兵,其他普通士卒,死就死了,反正朝廷还会从关内补充。
熊廷弼听完大家的意见,点了点头,大家的想法都很统一,不是突围就是硬打,简单粗暴,估计是被几年前的萨尔浒之战搞怕了,那次杨镐玩了一把战术,兵分三路,结果被打的大败,战后朝廷总结,杨镐全责,还不如直接集中兵力硬打,说不定努尔哈赤已经被平定了。
不过突围是不可能突围的,他不惜亲自冒险,在镇武堡吸引努尔哈赤过来,就是为了拖垮后金。
他的目光早就不在这一城一地的得失,他要收复辽东,彻底击垮后金这个政权,光靠现在集中在广宁城周围的明军是不够的。
因此只能靠拖,拖垮后金军队,现在后金的补给线已经被拉的很长,每天的粮草损耗也极大,现在就看他和努尔哈赤谁先支撑不住了。
今天他专门召集这些高级将领过来开会,主要是为了稳定军心,困守孤地是一件非常伤士气的事情,要不是镇武堡距离广宁城并不算远,路上还有镇宁堡和中安堡可以接应,现在的主战派恐怕要少个八成,想要继续拖下去,这些军将恐怕会造反。
当然,粮草的确是个大问题,好在他早就有所准备。
不过就在熊廷弼准备总结大家意见,定下之后军事计划时,城头上值守的士卒突然大喊了起来:
“鞑子退兵了!”
天启元年九月,持续两个月的辽西战事就这样突兀的拉下了帷幕,努尔哈赤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主动撤兵,退回了辽阳。
包括熊廷弼在内的很多人都非常困惑,为什么努尔哈赤会突然撤兵,两个月的战事还不至于将后金的家底抽干,除非是努尔哈赤本人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在撤兵时,努尔哈赤与他儿子代善亲自率领着一万骑兵殿后,大家都看到这位称霸辽东的老将,虽然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总的来说,看起来比熊大人要好,生病的可能性极小。
好在很快就有消息从海上传了过来,原来祖家、赵家和祁家三家联手,集结了大量的商队护卫与自家老兵,通过水路,突袭辽阳城,不仅成功攻陷辽阳,还斩获上千满族鞑子的人头。
这个消息传到京师,举国欢庆,这可是一场大胜,作为领导这次联军突袭辽阳的祖大福被朝廷迅速破格提拔成了锦州总兵,而他的两个副手,赵梦之与祁明正也因为战功,被兵部升任参将。
在这一片大好的形势中,有两个不和谐的消息传了出来。
第一,辽东经略熊廷弼病重,在广宁城卧榻不起。
第二,熊廷弼手下将领曹文诏一个人单枪匹马袭击了祖家,击杀了数十个祖家亲兵,连祖家家主祖大寿都被其击伤,不过祖家并没有将这件事情闹大,而是选择息事宁人,只是曹文诏在袭击祖家之后,并没有回到军中,只是去拜见了辽东巡抚王化贞,之后便不知所踪。
……
缓缓睁开眼睛,曹向丘感觉自己脑壳好像是裂开了一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苦涩且呛鼻,这让曹向丘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试着坐起身子,但背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醒了就躺在那里,不要乱动,小心崩坏了伤口。”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
“请问我这是在哪里?”曹向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不出所料,除了一层裹体的粗布,就什么也没剩下。
“王家村,在长安堡以北三十里地。”
长安堡吗?距离辽阳城并不算远。
曹向丘有些疲倦的闭上了双眼,汹涌的河水又重新涌了上来,他费劲力气脱下了身上的皮甲,然后用小刀割断了背后的箭矢木杆,只把箭头留在身上。
之后他顺着河水,向着下游飘去,一直在岸边追赶他的骑兵渐渐消失不见,他试图向岸边游去,之后的事情他就有些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