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易回头看到有个身穿官服的人正沿着屋脊朝他走来。
此人并没有拿军刃,走起路悄无声息,但脚下步步生根。看得出,对于抓住房顶蒙面盗贼,这人相当冷静和自信。
“蟊贼,好大胆子,你竟敢擅闯枢密行府,不想死就束手就擒。”这人压低嗓音呵斥道。
谢易明白了,这人害怕房间里的人听到,说明今晚的防卫由他负责。谢易能如入无人之境来到枢密使的头顶,他的玩忽职守罪怕是逃不脱的。
既然他有弱点,难免会投鼠忌器,谢易打算利用这一点脱身。他压低声音道:“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院里没有丢什么东西,你也不必费心抓我,咱们还是回头再见吧。”
这人冷笑一声:“你潜入军机重地又想轻易离开,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直到今日,还从来没人能在我邹怀德面前逃走过,你若不信可以试一试,看看你能否有幸成为第一个。”
谢易听施全说过,皇城司有个教头叫邹怀德,至今还保持着全军拳脚枪棒比武的全胜记录,没想到今天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身在重重禁军包围之下,面对强敌想要全身而退,看来只能在邹怀德的骄傲上做文章。
谢易低声道:“久仰邹教头的大名,我早就想领教。但在这里比试,靠着那么多军爷抓我,你也算不上本事,敢不敢同我到枢密行府外面,让我放开手脚和你斗一斗?”
今晚是邹怀德当班执勤,他布置好警卫后又在行府周围巡查一圈,刚走回行府就感觉有黑影一闪而过,换了别人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但他知道有人已经潜入行府。自己布置的警戒竟然还有人能闯进来,邹怀德惊恐万状,万一被翻脸不认人的薛万宗知道,自己丢官事小,恐怕还会受牵连入狱。
现在这个蒙面人的建议解决了自己的顾虑,尤其是听到蒙面人的奉承,邹怀德心情甚是愉悦,他双手摊开:“可以,我也不怕你跑,你挑地方,我奉陪。”
谢易蹲下身,把屋瓦放回原处,轻声说:“出了行府向北三里是西津渡,宵禁后那里没人,邹教头请跟我来。”说罢,谢易顺房坡跑了几步,纵身跃到厢房上。
邹怀德对这个蒙面人的冷静和展现的技艺大为惊叹,看来今天是碰上高手了。终于能酣畅淋漓施展拳脚,让邹怀德兴奋地摩拳擦掌,他紧随谢易的背影一路追赶很快就跳出了枢密行府。
西津渡,镇江著名的港口码头,平日里来往客商和货物川流不息,拥挤又热闹,但月光的照射下,这里却显得空旷而寂静。
谢易到了渡口停住脚步,回头看邹怀德已经赶到。谢易暗自称赞邹怀德名不虚传,毕竟还没有几个能跟上他的蹿高纵矮。但听到邹怀德的呼吸,谢易又有些摇头。
邹怀德四下看看:“此处甚好,现在只有我们两人,能否让我看看你的尊荣?以你的能力绝对不是小毛贼,你到枢密行府到底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个教头,莫非你是金国的密探?”
谢易轻笑:“我长的奇丑无比,还是别看了。我只能说我不是金国密探,至于其他的问题,教头只要能击败我,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邹怀德深深吸了口气,双拳握紧:“言之有理,那你就接招吧。”
他快步向前,双拳前后叠进轮番打向谢易,气势如决堤江海奔腾而出。但邹怀德并不靠蛮力,每一拳都虚实结合,变化万千,其中不断以腿脚突然袭击,这么快的速度下,他的招法依然流畅,可见其技艺之高完全配得上教头的名号。
谢易从容地上下格挡化解邹怀德的凌厉攻势,但他并不急于反击。他发现这个教头的本领果然不小,很多招法他从来没有见过,应该是邹怀德自己独创的拳法。谢易故意放慢节奏,让他完全施展拳脚,细心揣摩着他一招一式背后的道理。
十几个回合后,邹怀德向后跳开,长出一口气,颇为不满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还手,难道是我没资格领教你的拳脚吗?”
谢易拱手道:“教头的拳脚刚劲勇猛,其中有些变化颇为精妙,我万分佩服。只是有个疑问,教头为何不使用气息调配出拳,这样打下去,你的体力还能坚持多久?”
一句话问的邹怀德有些害臊,他之所以不打,主要是一连串的剧烈进攻让他呼吸跟不上,只能暂时停下来喘口气。
这就好比猛虎捕捉猎物,靠的是短时间的速度和力量,但如果猎物能灵巧闪避,不用多久,老虎也只能有心无力地放弃,眼睁睁看猎物逃走。
行家一伸手,邹怀德已经知道对方的技击高出自己不止一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问题:“我的上司有明确要求,教授拳脚枪棒只在战场上杀敌,讲究以命相搏,一个回合决生死。有了求生技能,将士便只求自保,谁还能奋勇杀敌,所以我精心研究了这个套路,在实战中也曾获得不小战绩……”
没等他吹嘘完,谢易懊恼地叹道:“这就难怪宋军伤亡总是大过金军。不知自保,哪能更多地杀伤敌人?看似精神可嘉,但实属误国,将士们死的实在不值。”
邹怀德听这位蒙面人的口气似乎有些感伤,不觉心中一动,看来此人必定是薛元宗所说的宋军主战派,此行也是为了偷听那两个钦犯的秘密。
他有些放心了,只要不是金人密探就好。作为大宋军人,即使明知道不是对手,但如果是敌人,他还是会殊死一搏。如果是本国朝局的内部争斗,他不愿意被牵扯其中。无论主战还是主和,背后都有不小的势力,他不想得罪任何一方,只要能保住官职,不背主叛国,其他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谢易看邹怀德低头不语,知道他正在猜测自己的身份,想到行踪已经暴露,想回去接着窥探已不可能,只好拱手道:“教头,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值守行府。咱们到此为止,以后有缘再相见。”
邹怀德知道自己无法取胜,但看到蒙面人要走,还是喊道:“我知道留不住你,但壮士至少留个姓名,以后还想讨教……”
话还没说完,谢易转身已飞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邹怀德现在无力气追赶,也知道即使能追上,也只不过会自取其辱,这让他颇为沮丧,但同时又暗自庆幸没有在枢密行府动手,否则被薛元宗和张俊看到自己被狼狈击败,饭碗当时就会被打碎。
邹怀德往日的自信被击得粉碎,方知天外有天。他怅然若失地呆立在原地,只能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