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日更宅里里外外全都换上了黄炳成的百人牙兵队,吴益和手下的九个兄弟临时下岗,只能无聊的呆在前院兵舍里,别人都说说笑笑的围坐在一起摆龙门阵,只有李小宝黑着脸独自在门外徘徊。
“小宝,你在想什么呢?”
吴益早就看出来这家伙心里有事,悄悄走过去笑问道:“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杀父仇人黄炳成时不时的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如果硬要说这家伙无动于衷,鬼才会相信呢。
“屋里有点闷,我出来透口气儿……”
李小宝嘴里若无其事的解释着,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吴益腰里的刽刀----在他的印象中,自打吴军头失忆之后,从来都没碰过那玩意儿,这会儿把它从铜锁箱箧里翻出来,而且寸步不离的携带在身上,这是要干嘛啊?
吴益会心一笑,随手把刽刀摘下来,重重的往脚下一捣:“昨晚黄炳成差点要了我的命,你要报仇的话,算我一个吧!”
人一旦动了杀机,很难回心转意,黄炳成第一次没有得手,一定会再找下一次机会,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算是想明白了,活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佛系心肠最要不得,除了把自己害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老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是时候吃一堑长一智了,从今往后,就算是夜里睡觉,都得把刽刀当老婆搂在怀里----刽子吴的这把祖传宝刀,不光可以砍人脑袋,最重要的是能够随时唤醒这位牙军第一狠人。
他的话音刚落,李小宝便来了精神:“军头此话当真?”
面对黄炳成的众多亲信士卒,他本来还担心一个人力量过于单薄,很有可能复仇无望,退一万步讲,既便找机会报了仇,恐怕也脱不了身,如果有牙军第一狠人撑腰,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大仇肯定是要报的!”
吴益收起刽刀重新挂在腰间,笑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至于什么时候动手,你就安心等我消息吧!”
眼下刘氏兄弟龟缩在内宅里,不知道关起门来在密谋什么,据推测,最近很可能有更大的事情发生,在动手杀黄炳成之前,最好先搞清楚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兵法不是有云吗,知己知彼方能浑水摸鱼……
“一切听从军头安排!”
李小宝几乎连想都没想就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他之所以选择无条件信赖吴益,自然是有原因的——如果不是吴益远见卓识,事先将他软禁起来,恐怕早就和花云英一样沦为阶下囚了,对于真心帮助自己的人,难道还要疑神疑鬼吗?
…………
接下来的几天里,日更宅悄然发生了许多变化,先是部落亲军和采石水军的高级将佐们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着杀气,像是来参加战前军事会议,接着刘光世突然带着花云英出城而去,统制官张琦亲自率领左翼第二将的人马随行保驾护航。
此后少保夫人向氏才正式入住日更宅,她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宅门上挂的“日更宅”三字匾额,以及廊檐下写有“日更宅”字样的灯笼,全都砸个稀巴烂,既便如此仍不解气,又把所居寝阁里大到架子床小到罗布绣帕,一应物什全都焕然一新。
吴益在与黄炳成做交接的时候,有幸到内宅里溜了一圈儿,虽然没有见着向氏本人,却能强烈的感觉出来,这位少保夫人很可能已经是洁癖症晚期了----果然不愧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都已经半截入土了,眼睛里还不揉半点沙子,瞅这架式,刘光世多少应该有点惧内,不然的话,何致于放着那么大的少保府不用,专门在子城外面另筑一室蓄养女人呢?
夫妻俩同床异梦,面和心不合,长期为男主子效劳的黄炳成,自然对此了如指掌,刘光世走了之后,别说是他了,就连刘光季都得在向氏面前夹着尾巴做人,是以与吴益做完交接,他连朝食都没顾上吃,立马领着百人牙兵队回子城去了。
吴益本来想找个机会套套他的话,打探一下部落亲军和采石水军最近有什么大动作,没承想这小子担心向氏寻他的晦气,跑得比兔子都快,喊都喊不住。
他正站在大宅门外面兀自感到遗憾,忽见一队人马风尘仆仆的急驰而来,定睛细瞅,为首之人原来是右翼第三管将张世安。
他不禁喜出望外,这不是瞌睡递个枕头吗?
“张将军,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没等张世安滚鞍下马,他便乐呵呵的迎了上去。
张世安大嘴一咧:“你刽子吴荣升本营队将,做为兄弟,我不得亲自过来道贺嘛!”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长形竹木筒,伸手递了过来,吴益轻轻打开筒盖,从里面抽出来一张崭新的黄绫纸,登时心头一麻,果然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宣札!
有了这玩意作证明,算是正儿八经的当上官了,他正想仔细瞅瞅上面都写了什么,忽见张世安大手一挥,原地待命的几十人队伍里,迅速跑过来两名军容严整的节级尉勇。
“麾下参见吴队将!”
他们急趋至近前,单膝跪地,向吴益叩行以下参上的正式军礼。
他们二人分别是这队正兵甲士的引战教头和带甲旗头,虽说和刽子吴、李小宝、熊氏兄弟等一样,都是部落亲军的人,但牙兵亲随因工作性质的缘故,平常比较自由散漫,上下级也就没那么多讲究,而他们就不同了,营队内部等级森严,丁是丁卯是卯,来不得半点马虎。
吴益拱手答礼之后,并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几个人简单聊叙了几句,两名队官便领着四十名正兵甲士,开始在日更宅周围一带巡逻警戒,而张世安则跟着吴益径直来到前院里,商量这些人今后的吃喝拉撒睡等琐细之事。
前院共有七间倒座房,其中最西边两间是兵舍,最东面两间是回事房和夜值房,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三间屋舍了,按理说四十个人挤一挤应该能够住得下,但张世安却不这么干,他把回事房和夜值房合二为一,然后专辟一室作为新任队将的寝居之所,其它每十人一火,正好分派到五间倒座房里。
吴益知道他纯粹是一番美意,不过,新官上任还没烧三把火呢,就开始脱离群众搞个人特权,这样好吗?
他哪里知道,统兵队将的特殊待遇不单单是这一项,张世安作为本营长官,还亲自帮他挑了一匹奶白色的小役马作为代步坐骑,除此之外,衣甲和头盔也都是小使臣武官这种级别应有的型制,总之从头到脚,除了刽刀原封未动之外,其它的全部改头换面,正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儿,原来高人一等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吴益蹬上乌皮马靴,披挂上牛皮轻甲,在刚拾掇好的独居寝屋里兴奋的走来走去,张世安见状,适时给他打了个预防针:“刽子吴,向老太太可是我和义兄的贵人,刘少保指名要你驻守此地,你可得保护好了!”
他的义兄就是部落亲军统制张琦,前一日刚卫护着刘光世离开太平州,吴益忽然想起他们最近所谋之事,于是一边点头应承,一边笑着试探道:“太平州还能不太平吗?张将军是不是多虑了?”
张世安听了这话,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眼下倒还算太平,往后就不知道了。”
他和刽子吴是不打不相交的老朋友,如今又都是一个营队的弟兄,自然用不着藏着掖着,是以吴益没费吹灰之力就把事情搞清楚了。
原来刘光世已经张网以待,准备捕杀岳飞这条大鱼!
岳飞入朝觐见皇帝,太平州是必经之路,从襄阳到行都顺流直下极为便当,按照以往的惯例,岳飞走水路的可能性最大,因此他的仇人赵实臣麾下的三千采石水军就成了这次伏击的主力。
据张世安讲,赵实臣是最有心计之人,他不会死心眼的在自己地盘上动手,肯定会让手下士卒假扮成江东宣抚司张俊的人,在与江东临界的地方下手,这样一来,既便事情败露,也不会查到他头上,更不会牵扯到刘少保,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水路袭杀只是优选方案,刘氏兄弟为防万一,还预谋了备用方案,假如岳飞不走水路,那么以靳寒为同统制的部落亲军就派上了用场,总而言之,到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岳飞活着离开太平州……
吴益听他说完,刀削脸阴得像要下雨,张世安见他面色不善,忍不住诧异道:“刽子吴,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