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石柱上,大理石呈圆形弧度一直延伸至剧院大门,这里是整座剧院的顶端。
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地方。
陆元就像一只人形大蜘蛛般,半身蹲在古罗马式的精美石柱上,目光幽幽地发寒。
他听到了剧院内他们讨论的全部消息,也看到了剧院外包围而上的云城教徒们,他独自俯立于建筑上端,像一位超凡脱俗的神明一样。
但他明白,他超脱不了世俗。
他只是个恶灵一般的凡人,他会饥饿,他会寒冷,他需要衣食住行,他需要很多能供他生活、供他收服的那一大群诡异生活的东西。
换言之,他很需要钱。
很多很多钱。
“听着,你也不想你的城隍神职被丢掉吧。”
灵识跨越地域开始交流。
陆元握着那枚城隍金印,阴恻恻地说道,虽然这种威胁的语气让他总感觉自己不像个好人。
但,
一切为了生活。
他得豁出去。
陆元坚定了信念,顿时又充满了信心。
“一口价,一百万两!要么,我走。要么,你丢工作。你好好想想,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友情实惠价。”陆元听着耳边隆隆的战鼓声,神经都涨得发烫。
那名安州城隍纯属铁公鸡,接下来这么惊险送命的活,他还是咬住最高四十万两的价格不放手。
这把陆元恨得牙痒痒。
他早就打听好了消息,那名安州的城隍不知道从哪里暴了富,一夜多出来一百万两的进项。
现在他安州要闹出惊天人命来了,说不定还会有个永久的邪神客户驻扎在市中心,到时候整个安州都乱成一锅粥了。
但他这城隍还是当得不紧不慢的。
这差点把陆元急得上火。
这种城隍,不作为,就该送到地府纠察司去,剥夺了他的神位。
雨势弥漫。
浇得陆元像个大号落汤鸡。
陆元不由得使身体虚化了很多,雨水难以淋到他了,但彻骨的寒风还是切身感知的,不能够消解。
暴雨寒风中,陆元就像头上了树的哈士奇一样,扒在屋顶不能够动弹。
冷风吹得他鼻子都开始冻得紫红。
鼻涕默默流出。
陆元的面孔都变得扭曲起来。
这使他更是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把那城隍的裤衩子都要坑过来。
“我告诉你,我不管什么时运艰难,我才不管你钱怎么来的。”
陆元感觉他整个脑袋都变涨了。
他真想连夜飞回城隍庙,当面把胸中的那一口千年老痰唾到那城隍的百年老脸上。
陆元真的受不了了。
真是忒不要脸皮了。
就是欠抽!
不过听着那头松口的消息,他还是偷偷按捺住内心的喜悦,语气装得深沉而严肃,不然被那城隍感知到了,又得把价格封了顶。
他绝对不能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既然想到要坑掉那城隍的裤衩子,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这就是陆元!
“此一时彼一时,市场波动了你知不知道。”
陆元语气陡然激烈,他现在是攻势一方。
优势在我。
必须乘胜追击,不给敌人喘息机会。
“你知道牵扯进来多少势力吗?啊,你知道吗?”
“云城,救世教会,还有那些大家族的族嗣全都牵扯进来了。足足有好几百人,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陆元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因为他连那些势力的具体情况压根就不了解,只是在剧院的人讨论逃离时听到了他们的名字。
“我知道你困难,大家都困难……”
这叫以退为进。
“但他们召唤的可是主神级别的邪神,主神级别的!这种邪神,别说对付,连逃命都费劲,说不定就死了,你如今竟然还在跟我絮叨你的屁眼子!”
听着那边连连的委屈道歉认错声音,陆元突然觉得他心里莫名地好受了许多。
这使他悚然一惊。
究竟他是变态还是对面的城隍是变态?
“果然,和变态相处近了,心理都会变得扭曲且奇怪……”
陆元俯身看着下方开始厮杀的人群,默默地挪动了下屁股。
他还是得继续商量他出手的价格事宜。
价格没商量完,要他提前出手是不可能的事。
即使下面厮杀得只剩最后一个人,最后一位英雄,他也得把这事给谈妥喽。
这对于陆元来说,是原则。
而他,是有原则的人。
……
阿瑞斯的战鼓越擂越响,下方的厮杀已经趋向白热化。
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死伤无时无刻不在增加。
暴雨冲刷着血液,飘荡于水流之上的血丝一条条,密密麻麻,如同恐怖的血影。
剧院门口一片尸山血海。
声波与音乐却依旧从剧院内传出,隆隆的战鼓声似乎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咚咚咚。
不断有人咳血,心脏仿佛被捏紧。
这种令人喘不过气的绝望与猛兽的抵死挣扎传递到了每个人的身体。
战神的狂舞仿佛感染了四面八方。
所有人双眼都是赤红色,不分你我,血肉与内脏器官被挥洒在雨水中。
如同爆发了营啸。
普通人都动用了牙齿。
手臂,鼻子,眼珠,这场鏖战如同没有尽头。
惨烈度令人胆寒。
陆元看着下方乌泱泱一大片人与一大片尸体,他神色冰寒到极致,情绪也理性到极致。
事情似乎向不可控的地步发展。
战争变成了神明的游戏。
“有人动用了神忌手段。”
他传音给了城隍,只说了一句话,对面是许久的不言语。
如同过了好几个世纪。
对面久久没有回音。
陆元在雨中舒展了身躯,他决定,即使那名城隍依然不松口,不管不顾,那他也要出手了。
神忌手段一但使用,便意味着越线,那是比神明真身降临还要严重的污染。
如果说神明序列动用神力产生的污染是一堆小池塘的话,那神忌手段所产生的污染便是一座八百里洞庭湖。
没人能够承担这种后果。
早在复苏初期,便有人推测神忌手段的运用便是污染源产生的原因,虽然这说法没能得到证实,但神忌手段却一直都是被严格限制的。
神忌手段,就是直接运用神明污染力的手段。
但在陆元即将出手的刹那,他却一愣,身躯在空中打了个旋,如同高超的杂技演员一般,虚影穿行进剧院内。
下方似乎又有变故产生。
“赫密士!停下!你会害死我们的!”
之前那名相貌温和的青年此时一脸惊容,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舞台上越跳越惊悚的舞蹈,目光中是难以相信。
轰隆一声,剧院门口被炸开,雨水同闪电的光芒刺入深邃的剧院内。
坚固的大理石像山崩一样崩成了一堆豆腐渣。
那是神明“祝融”的序列者重黎,此时他双眸血红,身体如大熊,不灭的九幽火焰在他的腰肩上熊熊燃烧。
他几乎丧失了人类的意识。
吼!
一声大吼,他像颗人形炮弹,又撞穿了剧院的墙壁,撞塌了石柱,几条血淋淋的云城教徒尸体疲软地挂在他的身上。
周边的教徒看到此一拥而上,像扑食雄狮的豺狼群。
他们的目中闪着幽光,有凶残,有狂暴,但唯独没有恐惧。
血腥气弥漫,这里变成了最惨烈的血肉屠宰场。
“停下,赫密士!”青年盯着舞台中央那道直立不动的身影,语言认真且珍重,“别逼我杀你。”
四周厮杀的人群近不了他的身。
舞台边上的那些疯癫如同神仆、如同远古巫觋的演员也被他刻意忽略。
此时,他的眼中只有那道孤单单直立在舞台中央,周围空荡荡一片,如同天神下凡的黑发金瞳男子。
没人知道他的序列其实是神兽“貔貅”。
人们只会被他文雅安静的外表欺骗,却不知道他觉醒的神性是暴烈、贪婪的貔貅兽。
此时他盯着舞台中央那位看不出表情的男子,面色扭曲。
天空中的雷电隆隆作响,而后猛得炸裂。
暴雷如天鸣。
貔貅是远古神话时的神兽,具有号令雷霆,辟邪夺物的威势。
此时青年动用他的序列神力,九天上的雷霆都仿佛被他给吸引,浩瀚隆重的雷威顿时降临在这座剧院。
空气中隐隐凝聚着一些电流,它们的目标都是舞台中央的那个身影。
这种威慑令人心骇,仿佛只要稍微一动弹,那漫天的神雷就会降落到身上。
“动用神力必然会产生一些不良的后果,就如同酒神的迷狂,战神的狂暴,神明既然都被污染了,作为借用神力的序列者,自然也会承担神明所承担的污染力。”
赫密士踞立在舞台上,目光没有波澜,轻声张口,语言像是从古时的神坛上幽幽传出的一样。
即使空中已有小型闪电炸裂在他身旁。
他也平静以待,幽然的目光望之不似人类。
“从来都没有既免费又不用付出代价的神眷,想要获得相对应的神权,就得承担相对应的污染。”
“这是交易,也是必然。”
身边战鼓继续擂响。
战鼓如同具有神力,每敲击一次,雨中的血雾就更浓重一分。
人们的疯狂也就更浓郁一点。
青年皱着眉头,雷电在他身上穿梭,但他却诡异地没有继续动作。
两人就这样对峙在了这里。
但他们都没有发现,他他们的头顶有一道人影,悬挂于梁柱之间。
那是陆元,在偷听他们讲话。
“雷霆?竟然是‘貔貅’的序列者。”陆元蹲在柱子上,目色闪烁,“貔貅”的序列者他并不是没接触过,这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惊奇。
只不过舞台上那位明显是中外混血的青年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因为他竟然看不穿那人的序列。
“不知道是古希腊哪位神祗。”
他嗅到了战神阿瑞斯的污染气息,但那力量与那混血青年严重不符,明显是依据别的途径借用的神力。
但既然是动用了阿瑞斯的神忌力量,无论什么原因,他也要把它扼杀在萌芽中。
不然让神忌手段继续运用下去,在场每个人都得变成癫狂后的阿瑞斯。
神忌手段使用者找到了。
陆元直立起身,他不想再等待,想直接结束他们的闹剧。
他已经收到了城隍传来的消息。
出手费,一百万两。
另外每救下一条人命,增加十万两的手续费用。
事后由城隍全款付清。
这价格丰厚到起爆。
容不得陆元去多想那小心眼的城隍为什么这次的出手费用这么阔绰,满满当当的都是钱,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陆元已经接下了城隍的单子。
他就得努力办好。
无论是那动用神忌手段的混血儿,还是即将完成邪神召唤的云城教徒。
这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陆元目光一动,吞噬黑暗的身影很快凝成实质,恶灵的气息被他不自觉散发,吹动得整座剧院都开始颤栗。
血腥的战场几乎是在瞬间停止的。
目光中的惊骇无法形容,无法隐藏,每个人都在惊惧,被阿瑞斯影响的癫狂杀戮情绪也在霎时被恐惧给替代。
“准神明级别的恶灵!”
人群中有称得上“老熟人”的序列者认出了这股气息与威势,两股战战,悔不当初。
他们奉命去调查那恶灵,却自作主张认为那恶灵逃掉了。
此时他们再次亲身经历这威势,才体会到了这股威严下的可怕与绝望。
准神明级别的恶灵。
神明不出,世间就没有对手。
神之下可称无敌。
但他们转眼就被更惊悚的情感所笼罩——
恶灵凶残暴烈,这头恶灵该杀了几座城的生灵才成长到如今这媲美神明的地步!
这恶灵得杀了多少人啊?!
狂风暴雨吹过,人们僵固得不敢动弹,但一股悲哀的绝望却吹过了每个人的眼底,徐徐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