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就在离京城不远处的官道上,关山一行正在走着,忽然他将手向上一抬,命令锦衣卫部属停下来。
陈去疾有些奇怪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只见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那群人手拿马刀。
骑着马在路上逡巡,衣服却各色各样,没有统一制式,也无铠甲护身,想来是打家劫舍的马贼。
当时有的百姓失去了土地,变为流民,不得已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他们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偏僻山路。像这般在这官道上大摇大摆的却实在罕见。
他吃了一惊道:“附近有不少卫所拱卫京师,怎由得这些马贼兴风作浪。”
这时关山打马上前来,跟陈去疾说明了情况。
陈宽徐智现在也在车中,听说前面有马贼不禁吓得瑟瑟发抖,但碍于面子也不好表露。
陈宽首先沉不住气,怯怯说道:“不会是刘瑾派的人跟过来了吧。”
这几日刘瑾早已在京城中放出风声,绝对不会放过陈宽等三人,陈宽等知道这刘瑾一向“言出必行”早已吓得如惊弓之鸟一般。
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题外话,内阁三大佬自廷谏失败后,纷纷上书乞骸骨以求自保,对于谢迁,刘健这两个激进派,朱厚照求之不得放他们回去。至于做为温和派的李东阳,朱厚照哪里会放,这李东阳资历老,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能力强,在罢黜了几个大臣后,公务都靠他撑着。对于这些,皇帝心中敞亮,罢黜了李东阳,要自己办公自己面对群臣么,有他在此,还能调和阴阳,避免这宦官和文官之间的关系太僵,因此对于李东阳上书乞骸骨的事,皇帝就一句话,不同意。
李东阳在朝,根基雄厚,不好撼动。刘健,谢迁又是门生故吏遍布朝廷,一时也动不了。但刘瑾的怒火总需要地方发泄,因此这根基浅薄的陈宽自然就是最好的报复对象,俗话说这柿子捡软的捏,这也难怪陈宽等噤若寒蝉。
是了,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刘瑾派过来的。就这么迫不及待,这才刚出城就想动手。不过现在自己是这群人的主心骨,自己可不能乱,陈去疾想着,眼下要稳住大家,切不可自乱阵脚。他随即莞尔一笑道:“有狂夫关山在此,量那些小毛贼也翻不了多大的风浪。”
但听关山冷冷道:“要是寻常的毛贼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们是正规的军队。”
他的一番话惊掉了陈去疾的下巴,我这刚说出来,你就拆我的台,我面子不要了?只能故意装作奇怪的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他们目的又是什么,我可没招惹过他们。”
“你看看他们,虽然衣服各式各样,但列队整齐。而马在等候过程中既没有嘶鸣,也没有显得烦躁,这是经过长期训练,熟悉战场环境的军马才能做到的。
而那队人所使用的马刀也不是寻常工匠打造的,乃是军刀,坚韧程度不是一般钢刀可以比拟的,你看那刀迎着太阳寒光闪闪。”
关山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何时招惹他们。朝廷上有时说错一句话便会招来杀生之祸,在这世上,杀人根本不需要太多理由。何况这车中之人,不就是最好的理由么。”他将下巴朝马车一扬。
关山说话时极为平静,仿佛等会的生死之争与自己无关。而自己只是个看客。这是长期战场所磨砺的品质。
陈宽等人的事极为隐秘,连关山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不过凭借他在朝中的阅历,陈去疾毫不怀疑,关山已经猜到了。
陈宽有些焦急,迫不及待问出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都统,我们有多少胜算。”
关山在马上就已经听到了车中的谈话,不等陈去几回答,淡淡道:“如果果真是我大明军队,就凭我们几个人,没有胜算。”
陈宽最后一丝幻想被打破,他本能的在马车中翻找可以护身的工具,翻了半天,然而发现并没有可以防身之物,颓然坐到一侧。
陈去疾有些不爽,自己本想稳住局势,但这关山三言两语便打破了自己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尽在掌握”的假象。怪不得你在京城的锦衣卫总部混迹了这么久,才是一个正七品总旗。你能力是有的,就是棱角太明显,说话不圆滑,又看不懂时势。他忍不住在心中吐槽着关山。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卵用,等会还要依靠你指挥呢。陈去疾心中想着,又为手上的机弩上好机关,里面装着喂了毒的箭,准备迎敌。
此外他又去翻药囊里的药,将捆在脚上皮革剑鞘中的匕首拔出来,攥在手里,喂了毒,那毒混上了几种顾顺所赠的不知名的毒药。也不知毒效是加强还是减弱。慌乱间又将石灰粉洒在了地上。
关山见眼前的这个少年镇定自若,自知这少年的心智绝不似他的同龄人一般。
“还请关兄准备迎敌吧,你尽管放手一搏,有什么我担着。”陈去疾拱手正色道。
关山脸上出了平时少有的敬意,微微颔首,旋即打马走到队伍前头。只见他他挥了挥手,底下几个人早就冷静地拿出硬弩,上好了羽箭。
这硬弩可谓战胜来去如电的骑兵的大杀器,百步之外依然具有射穿厚厚盔甲的能力,不光能杀伤敌方,还能给敌人心理造成有效威慑。
关山同时知会所有人散开,摆出一个弧形的攻势,线上各点都可对来犯之敌展开有效攻击。
布好阵后,他欣慰的点点头,等待着对方骑兵的攻击。
这次他所带来的人虽少,可个个是训练有素,饱经战火洗礼之辈,因此才能做到处变不惊,从容应敌。
对方一人骑马走出了马队,其余各骑开始调整身位准备冲锋。
关山把手高高举过头顶,道:“硬弩满弦。”众锦衣卫听后,拉弓如满月。
忽然那当头的一骑,疾冲而来,如离弦之箭,余下各骑立马跟上。
就这样一群马浩浩荡荡冲过来,排山倒海,尘土飞扬。
骑手手中挥舞的马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来自地狱的白光。
走到百步以内,马队忽然分成了两半,改中部突破为两翼夹击,往关山众人的两侧奔来。
马队来势汹汹,势如破竹,好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又像是偷跑出来的恶魔。
“老套招数。”关山轻蔑一笑,他早有准备,大声命令道:“阵型变化,中部出击,两翼不变。”
如此众人的阵型就从一个内凹圆弧,便成了一个利于两翼防守的外凸圆弧。
眼看马队越来越近,关山却依然没有放箭的意思。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一点点走近。五十步时,他大声道:“发呀。”
看到这个场面,现代的读者可能会会心一笑,这与外国战争片中指挥官大喊FIRE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随着阵阵弦响,一个个“马贼”应声落马,那马贼首领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已如离弦之箭,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场战斗只会有一个胜利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望着一个个从自己眼前飞过的箭,眼睛充血,不断驱策马更快奔跑。
然而箭雨却没有随着第一轮攻击而停止,而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原来关山安排每个位置有两名弓弩手,一人击发,一人装箭,如此交替进行,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随后羽箭射完,然而马贼人数众多,还有大批人幸存。
关山持刀在手,表示死战之意,众侍卫也纷纷抽刀在手,在可怕的沉默中等待马贼赶来。
众人明白,想从飞驰的战马的追捕中逃脱根本不可能,与其屈辱的死在逃跑路上,倒不如正面迎敌,向死而生。
陈去疾隔着帘幕看到,冰冷的马刀划破皮肤,随之而来的是喷薄而出的温暖血液。
他此时才明白,战场从来不是纸上谈兵,醉卧沙场,夜里挑灯看剑,而是血淋淋的刀与火,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搏斗。
关山此时不再发号施令,因为根本没用。
眼下都是各自为阵,拼的是胆识和毅力。马贼们骑着飞驰的战马,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战斗,占尽了先机。
守候在陈去疾马车旁的侍卫一个接一个被砍倒。
虽然他们个个训练有素,武道修为颇高,但却架不住多人围攻。冷酷的兵器刺破皮肤的声音回响在他耳畔。
他此时才明白了干爹告诉他的,关键时刻谁也依靠不了的真理。只有手中的匕首和弩箭才是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他望向在一旁苦斗的关山,只见他手持拐刀,先隔开了一马贼的军刀,然后顺势往后一挥,将那马贼拦腰截断。
官道上多了一具残肢。不过很快又有更多人围上他,纠缠在他身侧。
这位堂堂的锦衣卫高手,在面对多位的马贼围攻时,竟然一时脱不开身。
显然行动前马贼首领便吩咐过,以人数优势围住这个战力最强的人,以确保任务的实施。
马贼们很快发现了陈去疾所乘坐马车的诡异。
大批侍卫不顾生死,也要保护车中之人。“看来目标就在其中了”马贼首领把手一挥,几匹马围了上去。
忽然马车帘幕被一把马刀挑开,探进来了一张饱经风霜,皮肤黝黑而平常无奇的脸。
陈去疾惊吓之余,手上速度却不减,扣动扳机,一支毒箭射出。
但由于那马贼早有防备,而且陈去疾才从顾顺处得来此物,操作并不娴熟。
那马贼头一偏,又把手一抬,箭并没有向预定的头颅方向射去,只是扎在马贼的手上。
那马贼有些轻蔑地一笑,拔出了羽箭,却不攻击陈去疾,而是把刀砍向陈宽等。
显然幕后的主使交代过,只杀陈宽等三人,而不伤害陈去疾,毕竟后者是钦差大臣,后者要是真的死于非命,事情就闹大了。
马贼将刀高高举过头顶,挥将下来,这一刀掠过半空,却在最后那一刹那停了下了。
随着哐当一声,马刀落下,正好砍在马贼自己头上,流出涓涓的血流。
他有些不解,看着左手上,箭伤处紫黑的伤口,不甘的咽了气。
然而攻击并没有随着第一个马贼的消亡而停止,有几个马贼围上来,用刀劈开了车顶。
陈去疾经过刚才一役,略微调整了思绪,故技重施,连续射出几枚毒箭。
这次箭没有刺在马贼手臂上,而是直接穿过马贼们的脑袋。
几个马贼随着哒哒几声羽箭击发的声音,坠马死亡,吭也不吭一声。
陈去疾仿佛受了极大的振动,这些素未谋面的人,跟陈宽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却上来就要取人的性命。
没想到却死在自己的毒箭之下,有的人自己甚至面貌都没看清。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在驱使。
马贼首领可不给陈去疾慢慢思考的时间,挥着刀,带着几个人便冲了上来。他看见几个部属倒在地上,也顾不得幕后黑手交代的不准伤害那少年的命令,冲将过来,想把这些人,一股脑都杀死。
陈去疾想继续依样画瓢。可是手上的机弩中的毒箭却发射完了。
眼看着这凌空砍来的一刀,陈去疾纵然几次虎口脱险,也不禁慌了神。
可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胡乱抓住什么东西,往外一掷。
眼前忽然升起一道白色烟雾,那首领没有防备,只感到眼中一阵灼烧。
原来这阵白烟正是适才散落在车厢中的生石灰。生石灰遇水放热,灼烧者马贼首领的眼睛。
这般撒生石灰的招数,只有街头无赖打架斗殴会用,一般侠客都不屑于用。因而这马贼并没有防备。
不过在陈去疾看来,这招数只有好坏之分,却没有高低之分。
任凭这招数多么阴险,多么为人所不齿,只要能达到目的便是好招。
何况生死关头还在乎那么多繁文缛节,他早死十回八回了。他能活到现在,靠的便是随机应变,以及极好的运气。
可这一下,只是暂时拖延了马贼的进攻的势头。
很快马贼首领调整了姿态,眼中射出杀气,一刀无遮无拦向他直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