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连日奔波,你瘦了不少!”
“大人,我一直想知道潼关的闯军和清军的战况怎么样了?您知道吗?”
灯如豆,营帐之内,史、陆二人对坐,细数别后风尘。
听到陆无双说“闯军”,而不再是“闯贼”,史可法颇感欣慰道:
“无双啊,看样子你心中的恨意已经有所消退,这是好事情!”
陆无双矢口否认道:
“大人,我还是恨,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史可法点点头道:
“可以理解,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不能让仇恨扰乱你的心智。潼关的闯军和清军仍处于对垒的状态,不过后来多尔衮又派吴三桂增援了潼关,我估计李自成怕是要顶不住了!”
陆无双道:
“我回南京时也听高弘图大人说了,吴三桂与李自成同样是不共戴天之仇,定会与之血战到底,要是闯军败亡,我们该……”
史可法苦笑:
“白天你也在场,我和高杰联名写了一封信,说了左良玉病重的情况,让朝廷分散兵力,各踞险要,不要再防止左良玉“清军侧”了!”
“可是皇上说了又不算,还不是马士英和阮大铖说了算,他们能相信吗?能这样做吗?”
“无双,他们能不能这样做,我们无法左右,但我们必须这样做,你懂这个道理吗?”
陆无双无奈的点了点头:
“大人,我懂。我想知道左良玉为何一定要帮东林党出头,非要清君侧?难道他看不见国家形势的危急吗?”
史可法摇头道:
“无双,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左良玉哪里是帮东林党出头啊,他只是打着“清军侧”的幌子,帮东林党也不过是顺水人情,他真实的目的是夺取朝政大权,野心不小啊!”
陆无双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国难当头,他老人家还有心思争名夺利,左良玉竟也是如此小人,幸好老天爷开眼,让他莫名其妙的忽然病重!”
“无双,眼下还很难说他的病重是好事还是坏事,这要看这件事对战局有什么样的影响啊!”
“对了,大人!你怎么突然督师扬州城来了?”
史可法喝了一口冷茶道:
“无双啊,若想救大明江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无法指望朝廷,朝廷已经被马、阮二人完全把控,乌烟瘴气。反观这位高将军,虽为四镇军阀之一,但胸怀报国的宏图大志,手下兵力也最为雄厚,我选择督师扬州,希望能够劝说高大人一心抗贼,这样一来大明江山或许还有点救……”
“那高大人是怎么想呢?他能听的进去吗?”
“开始听不进去,包括他手下的军官都对我有所异议,最近已经改观多了,这可多亏了一个人啊!”
“多亏了谁?”
“高杰的夫人邢氏!”
“邢夫人?我来时听高弘图大人说了,高杰大人本是李自成的部将……”
史可法点头道:
“原来这些你都知道了,这位邢夫人倒真是不简单,她虽为妇道人家,却难得如此深明大义,我说的很多忠君报国的言辞,高杰不以为然,唯有她全部听进去了,有她给高杰吹吹枕边风,可谓是事半功倍呀!”
陆无双感慨道:
“没想到这位邢夫人能够如此的顾全大局,记得杜牧之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女性都不知亡国恨,相比之下,反而是朝廷内外的那些伪君子,才是真正的不知亡国恨!”
史可法赞许道:
“现在国家还在,要是等到国破的那一天才警觉,那可是为时已晚了,我们做臣子的,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说到“听天命”三个字,陆无双又想起那日算命先生说出的结论,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无双,你怎么了?”
“没什么,对了,大人!为何高杰大人的军队驻扎在这城外?怎么不进城呢?”
史可法道:
“说来话长,因为扬州城太平富庶,所以四镇的黄得功、刘泽清和高杰都争着想要驻军扬州,高杰率兵先到扬州边界,一路上奸淫掳掠,所到之处横尸遍野,所以城中百姓非常害怕他,不让军队进城。高杰一时气愤,便大肆攻城,抢劫乡村中妇女,导致这儿的百姓更加厌恶他,扬州知府马鸣录带领着城内为数不多的军队顽强防守,高杰久攻不下,但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妥协的余地,连我都无法调停!”
“那怎么办?军队长期在城外总不是办法吧?”
“我打算把瓜州给他,瓜州离扬州近,万一贼寇南下,刚好照应得上!”
“瓜州?大人,我从南京来的时候听见高大人说过,现在四镇成了四藩,首领所镇守的地方都将归属他们自己藩镇,将来若是收复了北方的失地,也将归他们所有,自行任命官员,这样一来岂不是任由他们跋扈自雄吗?”
史可法一声叹息道:
“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四镇首领之间貌合神离,对于朝廷而言也是尾大不掉,指望他们能够团结一心抗击贼寇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说除了如此,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陆无双无奈道:
“四镇的兵力是南方唯一可以依靠的军事力量,怎么就不能团结起来呢?难道真的要看着国家的灭亡?他们又于心何忍呢?”
史可法道:
“无双啊,你还不了解四镇,他们毕竟都是武人,不懂得忠君保国的意义,驻守寿州的刘良佐是个北京人,因经常骑一匹杂色马,都叫他花马刘,他的军队所到之处必定沿途淫劫,另外此人还有个弟弟叫刘良臣,早在十几年前就投降了满清,这些年来满清也一直利用他弟弟在劝降他。
驻守淮安的刘泽清是山东曹县人,行伍出身爬到了山东总兵的位置,今年三月京城告急的时候,崇祯爷曾命他火速入卫京师,他谎称坠马受伤,竟然拒不奉诏!
还有驻守真州的黄得功,庐州人,也是行伍出身,唯独他曾长期同张献忠的叛军作战,战功赫赫,可谓是一位名将,崇祯年间升至庐州总兵,此人粗犷,勇猛,虽然没读过书,但是性格耿直,不阿谀奉承,另外他的军队外出时纪律非常严明,士兵不敢侵扰百姓,所以深得民心,不少百姓都在当地为他建了生祠!
剩下一位就是咱们这位高杰高大人,他的故事你也知道了,你想想看,北京城告急的时候,刘泽清都能抗旨不遵,现在为了抢一个扬州城,三镇又大打出手,在他们心里,哪里还有家国团结的概念呢?”
陆无双算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连忙答道:
“我算是懂了,刘泽清,刘良佐都是只顾自家一亩三分地的人,那既然黄得功如此深明大义,是否能够联合他一心抗贼呢?”
史可法点头道:
“黄得功大人那边,我已经让德威送了书信过去,信中写道希望他在国家存亡之际,能够挽狂澜于既倒,相信他能够明白我的苦心吧,待扬州的形势稳定一些了,我将亲赴真州,与黄得功大人面谈!”
陆无双微笑道:
“那再好不过了,如此一来,能够让四镇中的两镇与我们统一战线,我们好歹有了一些抵抗的资本!”
史可法摇摇头道:
“清军的力量不容小觑,我们仅有两镇的兵力是不够的,还要尽量笼络刘良佐、刘泽清的军队,要用君臣大义、忠君保国的思想来启发、开导他们,佛祖讲经能令顽石点头,我们可不能轻言放弃啊!”
“大人!我也能想到,可能此刻将是扬州城最后的宁静祥和,我每日每夜都会想到战火绵延的画面,也会想起我沦陷的故乡、死去的父母,好像在梦里,我时常惊醒!”
说着说着陆无双不禁湿润了眼眶,史可法劝慰道:
“辛苦你了,无双,曾因国难披金甲,不为家贫卖宝刀,现在是国家民族最危难的时刻,相信我们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终会平定贼寇,驱除鞑虏,光复我大明王朝!”
陆无双没有作答,而是无声的点了点头。
“无双,你一定也累了!快去好好睡一觉!”
“好,大人!您也早点歇息!”
陆无双退出了营帐,不知不觉已经是子夜时分,夜色里尽是孤独和清冷,望着天空中半轮明月,几点疏星,迎面吹来了一阵冷风,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还有六天,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陆无双自言自语,语气比月色还温柔,可没有人回答他。
“我该怎么面对你呢?不知道!可能我无法再面对你,也可能你早已经原谅了我,抑或是说你从来没有怪过我,但是我终究无法原谅我自己,我也曾安慰我自己说当时的选择没有错,但我始终无法与自己的内心取得大和解,因为我爱你,那是爱吗?我想是的,我一直没有勇气在你面前说出来,也不敢奢求什么,但是我真的爱你!”
回到了就寝的帐房,借着烛光打开了行囊,取出了那柄可爱的拨浪鼓。
“咚!”
“咚!”
悠扬的鼓声还未在夜色的氤氲中散去,不知不觉,便已经月落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