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
刘良佐的骑兵终于杀到了此处,包围了黄得功的行营。
“黄兄,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俗话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我都懂,你又怎能不懂?”
黄得功横刀立马,大骂道:
“你花马刘懂卖国求荣,而老子虽然是个粗人,却懂忠君报国!”
刘良佐的脸上毫无羞愧,反而大笑道:
“哈哈,黄兄,就算是卖国求荣,卖的也不是我一个,洪承畴,吴三桂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吧,他们都放弃了,你还坚持个什么劲?你难道非要学史可法?死的一文不值?”
黄得功义正言辞:
“不错,卖国的确实不止你一个,所以大明才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山河尽失,流民失所,我黄得功的死也许一文不值,但我绝不会投降!”
刘良佐摇摇头:
“我明白了,既然说不通,我也只好带你去见多尔衮王爷了!”
说完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士兵们也剑拔弩张,仿佛随时要冲上来,灭了眼前的四千人。
黄得功大喝一声:
“兄弟们,我们不做卖国贼,也不做亡国奴,跟他们拼了!”
说完挥起了手中的大刀,拍马冲向敌阵。士兵们也举起了长枪,四千人的呼喊声划破了天际,这是正义的声音,超越了对于死亡的恐惧。
乱军之中,一支利箭“嗖”的一声,穿破了黄得功的喉咙,随之是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鲜血喷涌而出,润湿了他胸前的甲胄,他伏着马颈,颤抖的手死死的拽住了缰绳。
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横在已被利箭穿透的脖子上,跟大明王朝作了最后的告别。
英雄只所以成为英雄,是因为他达到了常人所不能达到的境界,英雄有英雄的死法,不会苟且,也不会窝囊,只会无畏而壮烈。
四千人逐一的倒下,鲜血染红了大地,也谱写了时代的挽歌,只留下了一辆马车,马车里是瑟瑟发抖的弘光皇帝。
“你们……你们……”
刘良佐掀开轿帘的那一刻,弘光帝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当然了,他也无话可说。
对于这位皇帝,刘良佐没有最后一丝的尊敬,弘光帝被五花大绑起来扔进了马车,而他望着满地的血肉模糊,不禁大笑道:
“抓住了朱由崧,多尔衮王爷该要赏赐我们了,哈哈!”
至此,皇帝成为了阶下囚,而死亡似乎也已经成为了他的宿命。
山野,刘良佐“凯旋而归”。
他得意洋洋的跨在马上,像极了做成一笔黑心生意的奸商。
南京城内,收到了一封捷报,多尔衮大喜。
“黄得功死了,朱由崧已经被抓住了,天下定矣!”
他的语气中充满着骄傲与自信。在他的眼里,大明已经不复存在。
“来人呐,今夜大排筵席,本王要好好的庆祝庆祝,今天的日子也必将被历史所铭记!”
夜间,紫禁城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狂欢,是满清的胜利,却是大明哀痛,知道皇上死讯的那一夜,又有多少文人士大夫流泪?又有多少世受皇恩的官吏痛惜扼腕?
杭州,一家酒馆,酒馆里只有一位客人,还是个老人。
老人低着头,像是满腹的愁绪无人诉说,桌上的酒已冷,菜也冷了。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年轻人,剑眉星眼,仪表堂堂。
年轻人坐到了邻桌,只闻那老人喃喃自语: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老人的语气带着醉意,醉意里含着伤悲。年轻人要了一壶酒,一碟牛肉,几碟小菜,不禁答道:
“前辈如此忧国之心,不禁令我辈中人自惭形秽啊!”
老人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这个器宇不凡的年轻人在斟酒,不禁摇摇头苦笑道:
“哪里谈得上忧国,若是真的忧国,我应该死在南京城,而不是逃到了这杭州城!”
年轻人听了这话,惊诧道:
“前辈是从南京城来的?南京城不是被多尔衮占领了吗?您是否知道皇上的下落?”
老人面露一丝羞愧,低着头道:
“眼下是被多尔衮占领了,刘良佐和刘泽清投降了,皇上被黄得功带走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年轻人见状,追问道:
“前辈对南京朝中之事如此了解,莫非您本就是朝中之人?”
老人点点头:
“是啊,人生至此,我也不怕你笑我苟且偷生了!”
说完又是哀叹一声,接着喝下了满满一杯酒,年轻人连忙劝慰道:
“前辈言重了,我听说扬州城破,史阁部殉国之后,朝中的马士英和阮大铖就分道扬镳了,就连皇上也没有顾得上,这才是苟且偷生!”
老人脸色变得白青,强挤出一丝笑容道:
“这两个人是逃走了,不过没有丢下皇上不管,因为皇上早就被黄得功给救走了!”
年轻人越听越感觉不对劲,为何这个老人对朝中之事如此了解?他不禁试探道:
“原来如此,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老人毫无掩饰,淡淡道:
“我就是阮大铖!”
年轻人大吃一惊,他对阮大铖的印象并不好,可身处其中的时候,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同情感。
他平复了心情,才答道:
“不知阮先生到此,晚生刚才所言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见谅!”
“先生”这两个字用的好,保全了阮大铖的颜面。
阮大铖摇摇头道:
“无妨,其实你说的很对,我刚也说了,阮某确实是苟且偷生,而且偷生了一辈子,身为人臣,对国家未能尽忠,还厚着脸皮苟活在世上……”
年轻人叹息道:
“阮先生,不曾想能在此遇见您,我确实有话想请教,恕我直言!我也曾去过南京读书,也听过您的故事,也知晓一些您和东林党的仇恨,其实这人间恩怨又如何能分明?到头来让清军占领了南京城,国家要是亡了,这些恩怨还有什么价值呢?”
阮大铖扶着酒杯气愤道:
“有些恩怨,是外人所不能了解的,朝廷当年将我纳入阉党,十七年抬不起头来,又有几个人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也曾胸怀报国之志,可东林党那帮家伙自私自利,冠冕堂皇,我又岂能饶过他们?就是他们毁掉了大明,血债要用血来偿还!”
年轻人听懂了,但他仍不理解,接着道:
“晚生以为,现在讨论谁毁掉了大明,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明江山真的已经是朝不保夕,难道个人恩怨还能超越国家尊严么?”
阮大铖道:
“你还年轻,也许有一天你就懂了,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也是不由你选择的!”
他确实年轻,但他不能理解这番话,阮大铖透过他的目光,也了解到了这一点,于是接着道:
“我也能看出来,你是个胸怀报国之志的少年人,绝非生在普通人家,但世上不都是你这样的年轻人,另外你还要知道一点,仅仅凭着一腔热血是不能救国的……”
年轻人摇摇头:
“难道这世上都没有爱国志士了么?任由满清践踏大明的国土?甘心情愿的剃发?我绝不相信天下人如此的懦弱,阮先生,我相信您会看到大明中兴光复的一天!”
阮大铖笑了,有一丝讥笑的意味。
“我感情上希望我能看到,也希望你们这些后辈多多努力,但我必须要说。多尔衮不是纸老虎。
吴三桂何许人也?也投降放清兵入关,李自成也不是脓包,结果客死他乡!张献忠躲在四川,也是惶恐不安。江北四镇死的死,降的降,大明还有什么力量去对抗满清?”
年轻人愤慨道:
“阮先生,如果天下人都这样想,那大明早就完了,正是因为有袁崇焕,史可法这样的忠臣义士,大明的国祚才得以延长,我从来不觉得多尔衮是纸老虎,但就算是真老虎,我们也不应该畏惧,畏缩不前。就算有一天大明要亡国,那也要亡的有尊严!”
阮大铖喝尽了壶中的最后一杯酒,甩甩袖子道:
“其实我年轻时何尝不像你这样?无奈造物弄人啊,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还见过另一个,不过他现在已经生死不明了!”
年轻人原本准备要走,听到这话,不禁问了一句:
“不知阮先生说的是谁?”
“他叫陆无双!”
“陆无双?”
“是的!”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年轻人检索着自己的回忆,却想不起来任何痕迹。他起身淡淡道:
“我想此人必定不是个俗人,否则他对不起无双这个名字,阮先生,就算这个陆无双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陆无双站起来!”
说完他移步到了门口,仰望着凄冷的月亮。不得不说,陆无双这个陌生的名字已经深深的映入了他的心里,他佩服这样的人,佩服英雄的气概。
“前辈,我叫郑成功,请记住我的名字,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会让你看到大明光复的那一天!”
“你就是郑芝龙的儿子?”
“其实我是谁,根本不重要!”
说完他投入了黑夜之中,两只眼睛依然散发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