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得功自杀,四千兄弟战死,刘良佐带着得胜之师已经驶到了求雨山下。
山路细窄,大军好似布成了一个“一字长蛇阵”,“蛇腰”的部分是一辆马车,马车里是五花大绑的弘光帝,他正准备迎接他最后的命运!
“大人,过了这求雨山,咱们就快到南京城了!”
刘良佐斜跨在马上,洋洋得意道:
“哈哈!老子抓住了朱由崧,多尔衮怎么也得封我个王爵的位子坐坐吧,到时候你小子也跟着老子一起过过好日子!”
兵丁面露欣喜之色,谄媚道:
“小的可是全仰仗大人的洪福……”
话未说完,只见道旁的密林中射出一支利箭,只插那兵丁的喉咙,刘良佐大惊摔下了马!
紧接着冲出一支人马,约摸三、四百人,身穿着农民服饰,手握着鬼头大刀,直扑向马车而去!
“杀!”
杀声四起。
刘良佐仰倒在地上,撕扯着嗓子喊道:
“守住马车,快守住马车!”
前后的兵丁遥相呼应,死死的守住了中间的马车。
刘良佐顾不上摔下马的疼痛,拖着刀逆着人群冲向了马车。
马车岿然不动。
而密林中冲出来的人毕竟寡不敌众,大多数已经横尸在地,血流如注。
刘良佐松了一口气,正想伸手揉揉刚摔伤的屁股,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都住手!”
兵丁们放下了手中的刀,刚刚的三、四百人只剩下了六七个人,刘良佐狞笑道:
“陆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你终究还是太年轻,凭借这么一点人就想劫走朱由崧?你未免太天真了吧!”
陆无双手中的刀还在滴血,他破口大骂道:
“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到底还是投降了清军,刚刚那一箭没有射中你,真是老天爷不开眼,不过你也别得意,大明的有志之士不会放过你的!”
刘良佐不屑大笑:
“哈哈,正是老天开眼,才让我抓住了你这个暗箭伤人的小人!我真没想到,你都死到临头了,还不编一些好听的话来讨好一下老子,说不定老子一开心就放了你!”
陆无双冷笑道:
“对待君子有君子的打法,对待你这种小人就得用小人的手段,只可惜没能杀了你,让你捡回了一条狗命!”
刘良佐也不生气,小人很少有生气的时候,他狞笑道:
“任你怎么骂,我还真不太舍得杀你,史可法死了,黄得功也死了,不知道把你带回去,能换多少两银子!”
还有你身边的小美人,比上次的还美,不知道多尔衮王爷喜不喜欢,他不喜欢我也喜欢呀!”
望着他淫荡的笑容,一旁的阮丽珍大骂道:
“你个卖国贼居然大言不惭,恬不知耻!”
刘良佐大怒道:
“哼!把他们都给我绑了,要是死了一个我拿你们是问,一同给老子带回南京城!”
话音刚落,陆无双、阮丽珍等人均被兵丁五花大绑了起来,但他们的眼神依然是坚韧的,不屈的。
隔着马车的幕帘,陆无双仿佛看见了里面的弘光帝,他也许流着眼泪,也许和自己现在的心情一样,但求一死。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到了这个时候,绝不是用悲伤和绝望的词汇就可以概括的,那种万念俱灰,悲绝到顶是不言而喻的。
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几乎看不见一点光亮,只有那一双眸子,散发着晦暗的光芒。
一个人走了进来,他叹息着劝道:
“唉!人总不能不吃不喝,死能有什么意义?”
陆无双盘坐在地上,仿佛没听到他在问什么。
“皇上呢?”
那人摇摇头,颇为遗憾道:
“哎!朱由崧午时三刻已经处决了,他不死,多尔衮王爷又如何安心?”
大明皇上的死,竟如此的微不足道。
陆无双只是默默的流眼泪,因为这是他预想到的结果。他缓缓睁开了眼眼睛,看到了眼前这个人,本该感到惊奇,而他却波澜不惊。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原来是吴将军,久违!”
“久违了!”
“阮姑娘呢?”
吴三桂笑了,缓缓道:
“多尔衮才知道她是阮大铖的女儿!”
陆无双质问道:
“他连女人都杀?”
吴三桂摆摆手:
“他没有杀她,不仅如此,多尔衮还放了她!”
陆无双不解道:
“放了?”
吴三桂点点头:
“因为阮大铖已经投降了大清,多尔衮,又怎么会下毒手杀自己人的女儿呢?”
陆无双先是惊诧不已,想想也就平静了。
“这样说我应该感谢他?”
吴三桂摇摇头:
“不必,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命运,国家也是一样,我是希望你也能明白这一点,毕竟有些牺牲是无谓的。阮姑娘希望我能向多尔衮求情放了你,可是多尔衮已经说过了,只要你肯投降,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美女如云……,当然了,这些你也许都不在乎,可你还这么年轻,你有无尽的可能,死了有多可惜?”
吴三桂这番话可谓是软硬兼施,可陆无双的信念仍坚如磐石一般,其实他并不畏惧死,他只求一死。
“吴将军,是多尔衮派您来游说我的?”
吴三桂又摇摇头:
“这其实并不重要,我也不希望你死,你是个很有前途的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很简单,死人想做什么都是做不成的!”
陆无双道:
“可我不愿意苟活!”
吴三桂顾不上他有没有讽刺的意思,淡淡道: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应该为你的傅姑娘想想,我是听阮姑娘说的,你难道就这样死?你知道这种人间蒸发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吗?”
傅姑娘!
这三个字是有魔力的,就如同太空的一颗陨石砸入陆无双内心的一潭死水,他的大脑陷入了一片混乱,他不安,慌忙,不知所措,良久。
“她……她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
从陆无双断断续续的语气,能够听出内心的挣扎,吴三桂莞尔一笑:
“原因很简单,因为阮姑娘也不愿意让你死!”
他的内心彻底崩溃了,唯有双手抓住头发,尽力让自己平静。吴三桂接着道:
“我也曾冲冠一怒为红颜,在你们看来,是我吴三桂放了清军入关,铸成了大错,其实天下大势岂是一个人能改变的?我也曾踌躇满志,可我吴三桂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历史大潮中的一粒沙子,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
“别说了,难道大明就没有光复的希望了吗?”
陆无双几乎是咆哮出来的,悲伤的咆哮。
吴三桂摇摇头,接着长叹一声道:
“你也是个聪明人,不要再欺骗自己了,没有人可以抵抗历史的潮流!”
陆无双没有说话,他再没有可以说的话。
“我该走了,你再想想!”
“我不需要想!”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吴三桂又摇了摇头,接着踱步走出了牢房。
留下了一片黑暗,死寂般的黑暗。他看见了无数个影子,有父母,有家人陆德,有史可法,黄得功,吴有财,阮丽珍,当然了,还有傅赟。
傅赟。
一个让他无数次感觉到温暖的名字,现在只能在心中默默的告别。
他的承诺呢?
他知道承诺已经不能兑现,他唯有祈祷她的原谅,他知道她会懂,也会难过。
她会原谅吗?
也许会,但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人会对“失信”毫无抱怨呢?何况还是自己深深爱着的人。
傅赟呢?
傅赟的眼泪在飞,马儿已经跑断了腿,夕阳将人和马的影子拉的又细又长,卷起的灰尘弥漫在天涯。
拖着疲惫的身躯,望着已经下钥的城门,无论怎样的敲打,都没有任何回应。
她精疲力尽的瘫坐在地上,打开了皮壶中的烈酒,伴着眼泪进入了喉咙。
风在呼啸。
也割在她的脸上。
东方的夜空中亮起了第一颗星,夜幕降临,整片天空都亮起了星星,还有一轮冷冷的月亮,清辉照着她孤独的影子。
爱是什么?
没有人可以避免,也没有人可以解释,可总有人我愿意为之倾倒,为之付出一切。
这正是爱情的伟大之处,超越了世界上所有的情感。
爱的不幸又是什么?
是摈弃了所有世俗的原因之后,依然无法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然,这也是爱之幸。
爱的幸运在于遇见,在于茫茫人海中的惊鸿一瞥,在于历经了生死的考验,依然不愿离弃。
酒。
在星光下化作了红晕的脸,她无法安慰自己。
他真的已经离开了么?她不知道,也不敢问。
只感觉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看到了他的样子,尝试着伸手去触摸他的脸,可触碰到的仍然是一片虚无。
“陆无双!”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天空呐喊着他的名字,可听到的依旧是黑夜空洞的回音。
南明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他们的故事也还没有结束,可该结束的已经结束了。
历史不会证明什么是对的,但一定证明什么是错的,至于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还是需要历史本身来辨别。
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晃,风依旧在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