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初二,细雨纷纷,兵部尚书府。
“小福王在马士英的陪同下以内守备府为行宫,除了马士英,谁也接近不了他,这岂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史可法一脸担忧的喃喃自语。
一旁的陆无双随即答道:
“大人!这个马士英心胸狭窄,心中根本没有匡扶国家之宏愿,只是想着抢下这定策之功,满足他自己的权力欲望!”
听陆无双这样说,身边的傅赟也是憋了一肚子话没说,连忙抢言道:
“那个马士英气量也太小了,小福王一句话不合意,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昨日拜谒孝陵时,福王跟大人您多说几句,他便一脸不悦,还好大人您比较大度,福王也看的出来!”
听两个孩子这样说,史可法不禁苦笑道:
“你们也知道,此前的那封书信落在了他马士英的手上,我有在信里指出小福王的劣迹,如若他呈给小福王过目,那福王对我必将失去信任,我也不得不有所顾忌啊!”
陆、傅二人微微点头,显然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史可法作为南京的百官之首,此时有一个把柄握在马士英的手上,他一定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打出这张牌,不在现在,也在将来!
陆无双连忙道:
“大人,相信那福王殿下不是这样的人,一旦在这南京城登基,便是一国之君了,这谁忠谁奸?他的心中一难道没有一杆秤吗?”
没等史可法说话,傅赟紧接着道:
“大人,就算福王看了那封书信,也应该知道您当时是为权衡东林党不得已而为之,不会因此怀恨在心的!”
听了陆、傅二人的话,史可法心里得到了一丝安慰,但同时也想到了另一件事,他随即问道:
“无双啊,你方才说到福王登基,到让我想到另外一个问题,这福王驾临南京,是暂用监国名义还是立即登基为帝?不知道马士英的肚子里又在打什么算盘啊!”
傅、陆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大人,监国和登基有什么区别?”
史可法喝了口茶,应声答道:
“这区别可大了啊,监国尚有回旋的余地,因为崇祯爷的三位皇子都下落不明,如果找到其中一位,都是比任何藩王更符合继承帝位的,如若登基为帝,那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
“进来!”
“禀大人,内守备府福王殿下传来口谕,五月初三卯时三刻在奉天殿议事,请大人务必参加!”
家丁推门道。
“五月初三?就是明天啊!是谁传的口谕?”
史可法问道。
家丁连忙回答道:
“回大人,看样子是一个兵头,衣衫不整,说话尤其的不恭敬!”
史可法点点头道:
“好的,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家丁退出了门外,史可法面色低沉,忧虑道:
“哎!果然不出我所料,江北四镇的兵力怕是已经调集南京城了,明日朝见文武百官,除了商议福王监国还是登基为帝之外,必定要杀鸡儆猴,给我们这些南京的阁臣来一个下马威啊!”
话音刚落,只闻傅赟气愤道:
“哼!这哪里是福王的口谕,分明是他马士英的口谕!”
相较于傅赟,陆无双要更理性一些,他紧接着说道:
“大人!我以为当务之急要防止福王被马士英完全架空,否则不就真的成了汉献帝和曹操吗?”
史可法听闻,连连点头道:
“是啊,我也一直在思虑,这马士英是军阀出身,吃硬不吃软,江北四镇号称百万兵力,眼下我们手上不过两万兵力,不足以对他产生任何威胁啊,眼下唯一能制衡他的,怕是只有东林党了!”
陆、傅二人瞠目结舌,异口同声的反问道:
“东林党?”
史可法点点头道:
“不错,就是东林党,钱谦益等人一直反对拥立福王,原因就在于当年万历皇帝欲立老福王朱常洵为太子,正是由于东林党人的力争,万历爷和郑贵妃这一图谋才化为泡影,眼下要是小福王登上帝位,东林党人一定害怕小福王重翻旧案,到时候东林党人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将会大打折扣!”
史可法的喝茶的间隙,傅赟连忙问道:
“大人,那东林党人绝不会坐以待毙,是不是?”
史可法放下的茶杯,点头道:
“你说得对,东林党虽坏,但毕竟都是一帮读书人,面对江北四镇的百万雄师,无法从军事上对其制衡,所以只能在政治和舆论上做做文章!”
陆无双接话问道:
“大人,既然如此,东林党人此刻岂不是草木皆兵?”
史可法应答道:
“不错!东林党人一定在担惊受怕,但是绝不会同马士英发生正面冲突,也许会在背后搞搞小动作,这也是他们非常擅长的伎俩!”
听了这些话,傅赟不解的问道:
“大人,我有一事不明,如果只是在背后搞搞小动作,对马士英的摄政有制衡的作用吗?万一惹毛了马士英,会不会将东林党人赶尽杀绝啊?”
陆无双也有这样的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刚好傅赟同时也问出了他的疑惑。史可法面对两张略显稚嫩的脸庞,微笑着解释道:
“你们都还年轻,不知道舆论和政治的影响力,东林党人虽然不仁不义,假公济私,但他们自己可是自诩为朝廷的一股清流,也是文坛的名士大儒,这些人是不能随便杀的,一旦动刀就丧失了政治的正确性,舆论上也将形成巨大的压力,当年曹操杀了孔融,结果背上了千古的骂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啊!”
这一番话让陆、傅二人如醍醐灌顶一般,连连点头。
史可法接着说道:
“舆论的导向将决定老百姓心中新朝廷的样子,得民心者得天下,马士英虽然是行伍出身,但这个道理还是能懂的,那怕视东林党为眼中钉,肉中刺,也断然不敢对他们动刀子啊!”
话音刚落,陆无双意犹未尽的问道:
“大人,您说这东林党人与福王有过节不假,可与马士英没有任何过节啊!眼下若是马士英摄政,小福王便成了汉献帝一般的傀儡,那还会对东林党人进行打压吗?”
史可法微微一笑道:
“无双啊,你说的刚好相反,若是马士英摄政,就会打压东林党,若真是小福王当政,反而不会迫害东林党。”
陆、傅二人又是一头雾水,不解道:
“为什么呢?”
史可法耐心的回答道:
“作为马士英而言,正因为有小福王的存在,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摄政,否则他就是意图谋反的军阀,所以他想要利用小福王身份的合法性,就会站在小福王的角度想其之所想,例如打压东林党来表明立场,以此来掩人耳目,掩饰他真正的狼子野心!”
这一席话,让陆、傅二人深深的陷入了沉思,也许这个世界太复杂,也许是他们太单纯,也许人生就像是浮萍一样,当历史的潮水涌来的时候,灵魂便会四零八落,无所适从。
“大人!我们要帮助东林党吗?”
陆无双思虑良久,突然问道。
“我们无法帮助东林党人,我们只能依靠他们争取一些时间,以此尽量的改变现状,进而制衡马士英无法明目张胆的摄政!”
史可法答道。
傅赟心中尤其不是滋味,她从未想过南京的局势如此的被动,随即问道:
“大人,就当前的局面来说,是不是只有等待?”
史可法无奈的点点头道:
“只能等待,静观其变!”
傅赟追问道:
“大人,那明天奉天殿议事,您是主张小福王监国呢?还是登基做皇帝?”
史可法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当然是监国了,我方才说过,万一崇祯爷的皇子出现了,尚有回旋的余地!”
傅赟连忙答道:
“大人您想,您主张小福王监国,因为留有余地,可他马士英一定是想让小福王尽快登基,否则夜长梦多,万一皇子出现了,他的定策大功就付之一炬了!”
史可法连连点头。
傅赟接着道:
“关于这件事情,我猜明天马士英可能会当着众大臣的面问大人您,如果您说主张小福王监国,那岂不是等于当面跟马士英翻脸吗?您还代表了大部分阁臣的意见。”
说到此处,陆无双向傅赟一直使眼色,傅赟心里知道他的意思是语气不可顶撞史可法,可她就是装作没看见。
不过史可法非常的谦逊大度,连忙反问道:
“傅姑娘说的有道理,可是眼下别无他法啊?难道我要赞成小福王立即登基?”
傅赟摇摇头答道: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不能坐以待毙,而是要主动出击!”
史可法一脸疑惑道:
“哦?怎么个主动出击?”
陆无双的眼神也好奇的盯在了傅赟身上,只见傅赟手作刀状,横在了脖子前……
“你是说杀了马士英!”
陆无双大惊失色道。
“你小点声,隔墙有耳!”
史可法的眼神深邃的望着面前的傅赟,他从未想过这个二八年纪的姑娘居然有如此的杀心和决断力,也许这正是自己所缺少的,看着她仿佛看着一面镜子,照出了自身的缺陷。
不过,这样的想法仍是不成熟的,他缓缓的回答道:
“当年燕国荆轲刺秦王,是因为只要杀了秦王,秦国便群龙无首了,而今就算杀了马士英,江北四镇的兵力仍然还在,而且各自心怀鬼胎,我们的国家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啊!”
傅、陆二人默不作声,显然是听懂了史可法的这番话,也深深的知道眼下没有任何主动的手段,只有被动的等待……
却不知道等来的是欣喜,还是忧愁。
窗外的雨下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