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位于南京城南北的中轴线上,上承重檐庑殿顶,坐三层汉台阶之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壮丽巍峨。
斗拱硕大,以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顶,有绚丽的彩画、雕镂细腻的天花藻井、汉白玉台基、栏板、梁柱,金碧辉煌,气势恢宏。
太祖朱元璋当年举行重大典礼和接受文武百官朝拜的“金銮殿”,就是眼前这座奉天殿。后来明成祖朱棣篡位,迁都於北京城,但是南京朝廷保存了完整的六部以及政治系统,只是因为皇帝在北京城,这南京城的奉天殿便是多年不再上朝,官员们也是职务清闲。
没曾想世事变化,沧海桑田,一六四四年旧历五月初三,奉天殿的朝堂之上站满了阁臣,只不过正中央玉阶上的龙椅上仍是空无一人,甚至是布满了历史的灰尘。
小福王呢?小福王坐在了一侧,因为此刻他还不是诸君,能坐在一侧便已经是破格的藩王之礼了。
“各位大臣,如今盗贼四起,四海鼎沸,崇祯帝壮烈殉国,三位皇子怕也是遭到了李自成的毒手,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不早日拥立储君,无异于坐以待毙,遵循太祖爷洪武帝的遗训,当由血脉最亲的福王殿下继位,诸位……”
“呵呵!”
马士英一番慷慨陈词讲到一半,被人群中的一声讥讽的冷笑打断,众人的目光在四处寻找这个人。
“你是何人,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还望不吝赐教!”
马士英咬着牙,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横眉努眼的问出这句话。
“呵呵!”
又是一声冷笑,只见那人站在钱谦益的身后,天庭饱满,鼻直口方,趾高气昂的嘲讽道:
“哼!崇祯爷尸骨未寒,三位皇子只是下落不明而已,谁说已经惨遭毒手了?再说了,就算皇子不在,福王殿下应先监国,再登基!如若现在登基,那皇子回来了该如何是好呢?”
马士英老脸涨的通红,却无力反驳,只见那人接着嘲讽道:
“只是有些乱臣贼子,趁着国家动乱之际,调集兵马,怕是要效仿当年曹孟德的故事吧!”
马士英的面部痉挛在抽搐,怒火中烧,大声喝止道:
“大胆!哪里来的山野村夫,竟敢在福王殿下面前胡言乱语,来人!将……”
骂到这里,马士英的怒火硬生生的哽在了喉咙,他想到这奉天殿不是他的凤阳总督府,以目前这样暧昧的身份,他不可以随意处置人,如果那样做,则正中了东林党人的下怀,想到这里,他明白了这是东林党人的一个阴谋,意在激怒他,让他自己给自己创造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名!
“在下太仆少卿李运河,你是哪里来的贼子?怎么不说话了?还想将我斩首吗?你以为你是当今天子吗?”
李运河指着马士英的鼻子,破口大骂,声音回荡在奉天殿的大厅,令人触目惊心!
小福王坐在椅子上吓得微微发抖,他从未见过如此剑拔弩张的场面。
马士英气的血脉偾张,咬牙切齿,他的双手紧握着拳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却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佯装平静的笑道:
“哎呀!李少卿说的哪里话,我马士英乃是一介武夫,胸中毫无韬略,但不乏一颗拳拳爱国之心,北京城失陷,崇祯爷殉国,士英也曾悲伤绝顶啊,只是手中有一些兵马,总不能当亡国奴吧?所以护送福王殿下驾临南京城,希望福王殿下在史阁部等阁臣的扶持下,大明王朝能够中兴光复啊!”
说到此处,马士英的语气竟有些委屈,他望向了前排的史可法,显然是期望得到他的“解围”。
史可法见场面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随即出面调解道:
“各位大人!相信我们每一位都是心系国家安危的重臣,如今国家分崩离析,我等应该众志成城,一心共商破敌大策,而不是在这金銮殿上做这些口舌之争啊!”
此言一出,马士英连忙附和道:
“哎呀,史阁部所言极是啊,士英护送福王殿下来此,就是为了光复大明王朝尽一些绵薄之力啊!”
这一来一往,马士英的面色缓和了很多,再看人群中那个李运河,见史可法出面调解,便也不在多说。
马士英暗自的长舒了一口气,他心中知道想让福王迅速继位,必须要越过东林党人的鸿沟,他从未做过朝臣,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东林党人的“力量”。
“诸位大臣,士英没有别的意思,言语不周之处,还望诸位见谅,我只是想说福王殿下是不是应该迅速在南京城登基为帝……”
话未讲完,朝堂之上就像是炸开了锅,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马士英见状,连忙话锋一转道:
“正是因为士英也把握不好,还望诸位各抒己见,我们一同商讨此事,如何权衡……”
话未说完,又被一个刻薄的声音打断道:
“我看此事不用商讨!”
这一句话让整个朝堂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眼神四处飘忽,都在寻找说话的人在哪里?只闻这个尖酸刻薄的声音继续说道:
“福王殿下应先监国为宜,众所周知,崇祯爷的三位皇子下落不明,万一太子殿下亲临南京城,尚有改变的余地,如若福王殿下此时登基为帝,那岂不是一点退步都没有留!”
此番一说完,引起了朝堂之上众人的共鸣,大家议论纷纷道:
“钱大人说的对啊!”
“是啊!”
“万一三位皇子回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声音不绝于耳,马士英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林党党魁钱谦益,说完这番话正捋着自己的三绺胡须。
马士英依然抑制着愤怒的情绪,待众人的声音渐渐平息之后,他才笑脸答道:
“久仰大名,钱大人言之有理,士英感佩不已,万一皇子驾临这南京城,那自然是不必多说。可北京城破已经是两月有余了,三位皇子依然下落不明,《老子》云,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总不能在此坐等贼寇南下吧!”
钱谦益连忙冷笑着答道:
“马总督的拳拳爱国之心我等也是感同身受啊,只是有一事不明,还要请马总督不吝赐教,您方才说三位皇子下落不明,又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能等着贼寇南下,那福王殿下暂且监国,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吗?国家既有了君主,万一皇子亲临,还保留了回旋的余地,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听这话,马士英的脸涨得通红,钱谦益抓住了他说话的漏洞,他却无力反驳,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口是心非的笑答道:
“哈哈!钱大人所言极是,是在下欠考虑,还望钱大人见谅,如此一来,确实是两全之计啊,史阁部您以为呢?”
马士英心中极其的恼火憋屈,却仍然急中生智的将问题抛给了史可法,史可法当然心知肚明,随即答道:
“钱大人考虑的周到,马总督说的也不无道理啊,此前听说三位皇子落到了李自成的手里,也不知是真是假,眼下李自成兵败山海关,三位皇子却依然杳无音讯,哎~”
一声叹息之后,史可法接着道:
“可是即便如此,皇子也随时有可能出现在南京城,所以我以为福王殿下还是暂且监国为宜,日后皇子仍无消息,福王殿下再登基不迟啊!”
话音刚落,钱谦益连忙附和道:
“史阁部说的不错,如此才是最合理的做法,也不会陷福王殿下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如今福王殿下刚好在此,史阁部您来定一下何日祭天监国吧!”
史可法心中一怔,连忙摆手道:
“钱大人说笑了,监国大事岂能信口开河?还得大家商量着来啊,马总督,您认为何日监国合适?”
马士英没有想到史可法的回答是那样的不给面子,此刻他的面庞如死灰般冰冷,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瞳孔放大,眼珠却纹丝不动。
“去城门外找一个风水先生,再选一个黄道吉日吧!”
马士英语气带着寒意,带着轻蔑!
说完将福王从座位上拽了起来,与此同时,安排在门口多时的四个兵丁守卫挎着朴刀走了进来,在守卫前后左右的保护之下,马士英拽着小福王拂袖而去!
朝堂之上仅仅剩下了南京的阁臣和东林党人,虽然此前为了拥潞、拥福的决策闹得不可开交,可是相较于眼下的局面,双方都不希望马士英能够成功摄政,道理很简单,因为对双方都不好!
“这马士英欺人太甚!”
“一介武夫还敢谈国家大事!”
“不过一个凤阳总督,仗着手里的军队,在此造次……”
显然是马士英和兵丁守卫走远了,大家开始沸沸扬扬的辱骂起来,这次的奉天殿议事便是这般如此的不欢而散!
史可法独自走出了朝堂,伫立在殿前的长廊上,微微的东南风拨动着他霜白的鬓发,望着天幕的风云变幻,他的心中陡生一股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