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万里无云。扬州城头旌旗飞舞,明晃晃的刀枪寒光刺眼,映衬着城下军容整肃的士兵。
史可法踱步登上了城楼,心中思绪万千,因为他知道这场誓师大会的意义,关乎到所有人的命运,也关乎到国家的生死存亡。
“兄弟们,多尔衮又颁布了剃发令,为了让我们汉人臣服于他,要求我们汉人剃了头发,只在脑后留一只辫子,这种蛮夷的陋习,我们怎么能屈服?
古语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作为军人,说什么也不能任由清军逼着我们的百姓背负不孝的罪名,这是我们军人的天职和尊严,多尔衮剃发令中说留发不留头,我想告诉他,我们断头不断发!”
史可法伫立城楼,慷慨激昂的说了这一番话,这一次他没有提一个字的家国大义,只说了多尔衮再次颁布“剃发令”,因为他心知这已是每个汉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断头不断发!”
“断头不断发!”
“……”
众官兵以银枪杵地,齐声高呼,此刻站在城头一侧的陆无双也热血沸腾,这是他第一次强烈感受到喊声中充斥着腾腾的杀气,显然是“剃发令”的颁布着实触及了汉人底线。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武昌城自便被清军占领以后,好几天都鲜闻操练兵马的声音,好像并非要南下的意思,却说信心满满的摄政王多尔衮此时正在干嘛呢?
下棋!
是的,他正在下棋,武昌城行营内,多尔衮与吴三桂对坐,环绕他们的是熏香与淡淡的琴声,在檀香的薄雾氤氲中,隐约能看见他们面前纵横十九条线,共计三百六十一个点组成的花梨棋盘,棋盘上黑白二子错综复杂,火列星屯。二人谈笑自若,颇显悠闲。
“吴兄,洪承畴几次三番的劝本王不要颁布剃发令,说会激起民愤,可是本王还是颁布了,本王做的对不对?请吴兄谈谈你的看法!”
吴三桂一边思考着棋局,一边应答道:
“王爷,颁布剃发令对不对,本来就是您决定,不过在下以为,连我都剃了发,天下人为何不能剃呢?”
多尔衮笑了笑:
“吴兄此言,莫非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吴三桂心头一怔,若不提到也忘了,提到了此事,他不禁想起山海关大战的时候,自己为了求多尔衮出兵帮忙,被逼无奈剃了头发,想到此处,脸上不免有一丝难堪。
多尔衮见状,连忙道:
“吴兄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吴三桂回过神来,佯装着笑容,指了指棋盘一角道:
“噢噢,王爷,我在想棋,在下这块棋若是活了,说不定还不会输得太难看!”
吴三桂顾左右而言他,是因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吴三桂逐渐的了解了多尔衮,此人喜欢当面揭短,以此来临驾众人之上,而且在气势上必须压倒,这就是多尔衮。
洪承畴也好,范文程也罢,和吴三桂的处境都是一样的,只要你选择投降了清军,就是他多尔衮的被收留者,他会时刻提醒你这件事,故意引起你的反感,他喜欢看对手反感的情绪、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李自成不算奸雄,但多尔衮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奸雄,面对狡猾的吴三桂,他接着道:
“吴兄,舍弃是围棋取胜的秘诀,正因为有了舍弃才会有获取,有舍才有得,会舍才会得,舍得之道,乾坤奥妙无穷!”
多尔衮一语双关,吴三桂点了点头,佯装称赞道:
“王爷对棋道参悟颇深,相比之下,在下懂得就很浅显,人道是人生如棋,一块棋的死,不等于全盘的失败,一块棋的活,也不代表最终的胜利。
但是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小心谨慎,因为棋与人生最相似的,莫过于没有回头路!”
话音未落,吴三桂便将手中的白子轻轻的落在了棋盘上,提走了多尔衮的两颗黑子。
多尔衮喝了口茶,不慌不忙道:
“吴兄这是话里有话呀,对于棋道的理解,本王毕竟不是汉人,当然远不及吴兄你,还望吴兄不吝赐教呀!”
一颗黑子落在了星位,对右下角的白棋形成了合围之势。
吴三桂定睛一看,白棋的形势果然不妙,他不假思索,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右下角,落子天元附近,去争夺中间的地盘。
“王爷,您方才说的舍得之道,在下可是现学现卖了!”
多尔衮大笑:
“吴兄敢于弃子抢攻,果然是大将风范,本王也没了退路,只好是殊死一搏了!”
说完落下黑子,死死的围住了右下角的白棋。
收官阶段,二人落子如飞,不一会儿,双方停手,多尔衮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道:
“吴兄,不妨数数目数,看看谁赢了?”
吴三桂摆摆手答道:
“王爷,不用数了,在下输了王爷半目棋!”
多尔衮开怀大笑:
“哈哈,想不到本王运气还不错,竟然还赢了吴兄半目棋,我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啊!”
“王爷过谦了,是在下棋艺不精,再说输给了王爷您,也是合情合理的!”
多尔衮谦虚一番,随即转移了话题。
“哪里哪里,对了,吴兄;据你所知,扬州城的情况怎么样?”
吴三桂略有所思:
“王爷,我原本就在想,您今日邀我前来不会只是下棋,我也很疑惑……”
多尔衮打断道:
“吴兄不用疑惑,今天请你来只是下棋,关于扬州城,本王不过是随便问问!”
吴三桂点头:
“那好,王爷,据我所知,扬州城是史可法在督师镇守,他笼络了高杰和黄得功两个镇的数十万兵力,而且扬州城墙固若金汤,我们要想短时间打下来,绝非易事!”
“依吴兄看,攻下这座扬州城需要多久?”
“王爷,您既然问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但说无妨!”
“王爷,在下以为兵贵神速,不知王爷为何在这武昌城屯兵数日?如此一来,他们准备的时间也就更多了,我们反而不好打。在下以为应该趁着士气高涨的时候,对扬州城发动猛烈攻势,争取一举拿下城池!”
多尔衮赞许道:
“是的,吴兄说的不错,不过本王这样做,自有本王的道理!”
吴三桂接着道:
“王爷这样做。莫不是因为高杰离奇身亡的事?此事虽有些蹊跷,我们趁着他们军心未稳,兵发扬州岂不是更好吗?”
多尔衮诡异的笑道:
“吴兄,高杰死的一点也不蹊跷,本王不着急发兵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本王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
“是的!”
“谁?”
“这会差不多也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门外兵丁来报:
“王爷,一位姓李的汉人求见您,因为他手上有范文程大人的信,所以特来通报!”
多尔衮望着吴三桂轻声道:
“吴兄你看?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来了!”
吴三桂满脸疑惑,不知所云。
“去,请这位李先生来此见本王!”
“是!”
兵丁一路小跑而去,吴三桂依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位李先生是谁,望着多尔衮脸上镇定自若的神态,他也只好耐心的等待。
少顷,兵丁带着一人进了屋,吴三桂定睛打量着那人,见他细眉小眼,宽额阔口,左脸腮上有一颗黑痣,痣上还生了几根毛,粗衣素服,一副山野刁民的模样,那人来到了近前,附身下跪行礼:
“小的参见王爷!”
多尔衮又是大笑:
“免礼,赐座,你这身装束,本王差点没看出来是你哈!”
那人坐了下来,笑嘻嘻道:
“为了掩人耳目,只好如此!”
多尔衮见他笑脸盈盈,心中便有了数,于是点点头道:
“这位是平西王吴三桂大人!”
那人深施一礼:
“小的见过吴大人!”
吴三桂连忙道:
“不必多礼,这位是……”
多尔衮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诡笑道:
“吴兄,他便是在史可法军中潜伏十年的李虎,当然了,在史可法军中,他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李田守!”
吴三桂大惊:
“十年?可十年前……”
多尔衮抢言:
“不错,十年前本王还不认识他,吾兄皇太极也不认识他,这可多亏了军中……”
“范先生?”
吴三桂脱口而出,多尔衮不免也有些吃惊,赞赏道:
“吴兄果然是机智过人,非凡人可比,本王佩服!”
吴三桂连忙圆话:
“王爷过奖,在下听他口音和范先生类似,胡乱猜了一下!”
多尔衮点点头,随即问李虎:
“原来如此,李虎,这次你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你想要什么奖赏,本王都绝无二话!”
李虎连忙摇头:
“能为王爷做事,便是天大的福德,那还要什么赏赐……”
“唉,赏赐还是要得,这样吧,本王赏你黄金百两,骏马十匹,府宅一座,美女十名,你就不要推辞了!至于等你个什么爵位,容本王再想想!”
李虎连忙跪倒谢恩:
“谢王爷恩赏,小的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吴三桂看着李虎,又在心里问了问自己,我和他有什么分别呢?我好像讨厌这样的人,怎么我自己倒先成为了这种人呢?
他又看了看多尔衮,在他的笑容中,丝毫不掩饰他的野心,那我呢?我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