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漫天雪花,未若柳絮因风起。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雪上画着梅花和竹叶。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阵扑鼻的清香,傅赟顿时陷入了静默无边的思绪,仿佛一眼就望穿了天涯。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傅姑娘好兴致,此刻有梅又有雪,我很想听你的诗!
听到陆无双在背后说话,傅赟才回过神来,转身一笑道:
“在陆探花面前,小女子岂敢作诗,只能念念前人的句子,应应景!”
陆无双也笑了:
“吕本中的词,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姑娘作的诗哪怕只有一个字,在下也觉得美不胜收!”
傅赟灵机一动,笑道:
“既然大人你如此抬爱,小女子不才,倒真想到了两句:
“雪上梅花何人画?
色艺双绝陆无双!
大人你看小女子这两句诗如何?还望不吝赐教,咯咯!”
傅赟忍不住笑出声来,陆无双也哭笑不得:
“哈哈,说来说去,没想到还是被你给算计了,我既成了雪上画梅的小犬,还要这色艺双绝干什么……”
“嘻嘻,我这是夸你,你还不乐意了,哼!”
这般打情骂俏,陆无双笑的合不拢嘴,刚要开口回击,却见门外有一兵丁冒雪而来:
“大人,史阁部请你去议事,十万火急!”
陆无双脸色突变。
“你先去,我马上来!”
“史阁部吩咐了,现在……现在就来!”
陆无双更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不知道为何,但他心中已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好,那走吧!”
傅赟还没来得及拿伞,陆无双与兵丁已经走远,直奔帅府行营。
史可法、黄得功已经到了,二人满脸愁云,陆无双这才真正意识到,大事不妙!
“大人,怎么了?”
史可法像是一具僵尸,说话声有气无力。
“昨夜大雪,李成栋等人带着手下的人马走了!”
“走了?去哪了?”
陆无双大吃一惊。
“该是不愿意为我们为伍,屯兵瓜州去了!”
“大人,我实在是不明白,您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收了高大人的儿子做义子?现在大战在即,我们损失一大部分兵力……”
史可法面色沉郁,厉声打断道:
“别说了,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李自成一死,他们便没有了仇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再说留着他们有什么用?大敌当前,我也不指望他们这些贪生怕死之辈!”
黄得功将头撇了过去一语不发,显然不认同史可法的话。陆无双却忍不住,即使说话的人是史可法。
“大人,无双斗胆问您一句,难道您没有想过,是您不肯收高大人的儿子为义子,损了邢夫人的颜面,他们才走的吗?”
史可法大怒:
“住口,你……”
“禀大人,王明显将军来了!”
史可法刚要发火,兵丁进门禀告,只好强忍的怒火道:
“奥,让他进来!”
须臾,王明显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进来,火急火燎道:
“大人,李田守失踪了?”
此言一出,史、黄、陆三人顿时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寒意逼人。
史可法急忙问:
“什么时候失踪的?去哪了?”
王明显答道:
“昨天下午还在一起喝的酒,今天早晨就不在了,找遍了扬州城都不见他的身影!”
黄得转头问史可法:
“他会不会跟着李成栋走了?可是没有理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无双心知已经大事不妙,他绝望的摇摇头道:
“黄大人,不会是投靠李成栋,我猜……我猜他是投降了清军!”
“什么,清军?他为什么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黄得功拍案而起,惊呼道。
史可法面如死灰,刚刚气愤早已不在,他转头问陆无双:
“无双,你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陆无双检索着自己的回忆,答道:
“我甚至怀疑高大人的死,都和此人有关!”
此言一出,史、黄二人更疑惑了。
“怎么讲?”
“二位大人,我刚刚想到了一个细节,在高大人邀我去南郊打猎的那一天,我们出城时遇见了李田守,当然以为他可能是从驿馆回来,我和高大人都没有多想,结果当天下午,高大人就被害了!”
史可法反问:
“如果他真的是从驿馆回来呢?仅凭这一点怎么断定?”
陆无双接着道:
“大人您想,埋伏在南郊梅花岭的凶手,一定有人通风报信,这个通风报信的一定知道高大人有打猎的习惯,而一般的士兵无法知道,也无法随意出城。李田守不但知道高大人有打猎的习惯,而且可以随意出城。
再者我回忆当天城外见到他时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只不过我和高大人没有在意。而他选择在这个时候逃走,也刚好给我们使了一个障眼法,让我们误以为他投靠了李成栋,这样他的诡计就可以得逞了!”
史、黄二人听的脊背发凉,史随即问道:
“诡计?什么诡计?若是投降了多尔衮,他的价值在哪里?”
黄得功也疑惑不解的问道:
“是啊,难道他一直是清军的细作?应该不会吧,此前清军一直在潼关鏖战,他如何能接触到?”
陆无双点点头答道:
“他的诡计就是我们即将埋伏在城外三里的伏兵,他将这个消息带给了多尔衮,我们的伏兵就提前暴露了。
黄大人说的有理,按常理来说他确实不太可能连线上清军,也正因为如此,才蒙蔽了我们。我甚至怀疑他在清军入关以前就已经连线上他们了,一直潜伏在我军中通风报信!”
史可法豁然贯通:
“无双,你说诡计如此确实成立,但要说李田守一直是潜伏在我军中的细作,还不能盖棺定论……”
陆无双摇摇头:
“大人,您听我说,我这样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我私下与李田守喝酒时,他无意中透露出他是辽东沈阳人!”
“辽东沈阳人怎么了?又能说明什么?”
黄得功急切发问,陆无双喝了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
“早年投降满清的范文程也是辽东沈阳人,他们是同乡,青年时多有交集,范文程投降皇太极之后,他们也不乏一些书信往来,所以他此时反水,也并不奇怪!”
史可法如梦方醒,恼怒道:
“如此说来,那是八九不离十了,这个叛徒平时竟看不出,我等待他不薄,他居然恩将仇报!”
黄得功连忙劝慰:
“史阁部,事已至此,也只好由他去了,我在想我们准备在城外三里设伏兵的计划,是不是要取消?”
史可法一声叹息道:
“是啊,我们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现在我们兵力大减,内部还有细作叛逃,元气大伤的同时又军心大震,而多尔衮即将挥师南下,我们的处境确实很困难……”
陆无双也很无奈,露出来一丝苦笑道:
“我也赞成取消城外的伏兵,不能让兄弟们送死,可我们也因此将无法制约清军的红衣大炮,这个李田守对我们知根知底,也对扬州城了如指掌,他的临阵反水,对我们的影响确实很大!”
“王将军,你快下去安排,撤掉埋伏在城外的兵力!”
“是,大人!”
史可法一声令下,王明显便匆匆出了帅府。
“大人,原本我们还有一战之力,现在内外俱损,我们还有胜算吗?不知道朝廷那边怎么样?眼下多尔衮都快打到家门口了,他们会不会出兵抗清?”
陆无双担忧道。史可法摇摇头:
“朝廷已经是乱作一团,咱们这位弘光皇帝天天看戏,马、阮二人整日花天酒地,左良玉倒台之后,东林党便没有了靠山,东林党人几乎全被他们迫害。刘泽清、刘良佐更是浑浑度日,看来也是准备见风使舵,至于国家的安危,怕是早已抛诸脑后!”
“东林党人全遭迫害了?阮大铖为何如此赶尽杀绝?”
黄得功一旁答道:
“此人对东林党的深仇大恨罄竹难书啊,钱谦益花甲之年被迫下野,不过他可没闲着,竟休了自己的正房,娶了个青楼女子做老婆,至于国事,也是不闻不问啊!”
史可法又是一声喟叹:
“哎,不说那么多了,无论怎样,也要做好准备,准备迎接他多尔衮吧,有没有胜算是另外一回事,我史某不能救国,那便殉国,我史某早已做好了一死报君王的准备!”
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如同坟场一般的死寂,仿佛最坏的结果都浮现在眼前,赤地千里,肝髓流野。
黄、陆二人辞别了史可法,走出了帅府大门,只见门外风虐雪饕,铺天盖地,雪已经积了好几层后,守门的兵丁蜷缩着身子,在忍耐这一种极致的寒冷。
“无双!”
“黄大人!”
“难怪说你机敏过人,今日看来此言并不虚,你对李田守的猜测,我几乎都赞成。”
陆无双一怔,他并不知道黄得功想表达什么。
“黄大人,你……”
“没什么,你觉得李田守最大的成功是什么?”
陆无双又是一头雾水,答道:
“站在多尔衮的角度,应该是震慑了我们军心吧!”
黄得功微笑着摇摇头道:
“不对,其实震慑的未必是军心,而是我们几个人的心。”
“大人你……”
“走了!”
黄得功飘散而去,在茫茫的雪地里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