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的手段其实从后世来看非常简单。即所谓上行下效。士人之所以不用玻璃制品,是因为在真正用玉器的人看来,玻璃这种假玉属于东施效颦。要改变这一社会现状,常见的情况是自下而上。就如同几百年前瓷器进入人们的生活一样。瓷器的优势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中逐渐显露,只是这可能要花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朱允炆当然等不了这么久,那就只能采用自上而下的方式。
身为大明皇帝。不论是以什么为计算标准,朱允炆都是金字塔最顶端的人,或者至少名义上是这样。如果皇帝推崇玻璃制品,玻璃的流行自然也就会加快很多。
朱允炆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席上杯盏一律使用玻璃。朱允炆道:“朕近日得民间进献的玻璃,试用之下,这玻璃的确是巧夺天工,晶莹剔透。今日宴会,众卿家以为如何?”
皇帝如果真想问大臣们的看法,当然不会先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皇帝自己既然认为玻璃制品是个好东西,大臣们岂有不跟皇上站在一队的。一时之间,众大臣竞相夸赞起这玻璃的好处来。朱允炆意犹未尽,宴罢又即席把玻璃赏赐给几位权重的大臣。
然而,玻璃其实是宫廷内造办处的产品,许多大臣毕竟还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说这玻璃得自民间,不过皇上既然已经说出,自己又岂敢拆穿。
京中的近臣,可以说是社会关系最广泛的一群人。来访的文士富商,家人小厮络绎不绝。而这些大臣的每一次会客,都可说是给玻璃做的活广告。不消几日,就有人找到东门外一家名为“鸿福号”的商号。据说全应天府,只有这家商号售卖玻璃制品。
鸿福号的掌柜自称这玻璃是从北方运来的,若再问具体来源,那掌柜就支吾不答了。洪福号垄断了玻璃行业,随着慕名前来购买的人不断增加,洪福号的获利也一日多过一日。
皇帝从造办处拿货,完全不用本钱。这玻璃制品,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纯利润。然而从长远来说,毕竟还不是一个能长期维持下去的办法。
首先是造办处本身,因为担负着皇帝生活用品制作的职能,可以说是密布了大大小小的眼线。皇帝这次制造玻璃,就有不少大臣得了消息,心知肚明。对于这些,朱允炆没办法避免杜绝。
其次是造办处的规模有限,平时的工作量虽然称不上饱和,但也并不闲。人手不足,玻璃生产的规模也就不能无限制地扩张下去。如今玻璃的产量已经几乎无法满足顾客需求了。朱允炆仿佛看到大把大把的银子从眼前飘过,却无力挽留。
再次,生产玻璃所需的原料石英也不能无限制地供给。这个时代石英的用途,仅仅是在烧制瓷器时,添加的辅助材料而已。但如果烧制玻璃,则需要以石英砂为主料。以政府的名义大规模开采石英矿不能不引人注意。
朱允炆希望石永年能学会制作玻璃的技术,尽快斩断保安队和造办处之间的瓜葛。可惜,这门技术虽然对工匠来说并不复杂,对于出身武官的前锦衣卫们,起码也得学上个把年头。
这些天,石永年的日子,同样过得并不痛快。
从军队的试百户成为天子亲卫的队长,石永年本以为可以恢复从前锦衣卫时期的风光,又成为一个手握重权,助天行道的重臣。却没想到,上任的第一件工作,竟然是贪墨二十万两皇银。虽然说整个事件是在皇帝的直接指挥和安排下进行的。但圣上天威难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翻起这篇旧账。以贪墨祖庙工款的由头将自己下罪。
至于这第二件工作,说来就更令人不齿。明代重农抑商,商人不事生产,低买高卖,哄抬物价,一向被认为是百业之末,为人所看不起。虽然京城的玻璃市场是完完全全的卖方市场,只由他鸿福号一家垄断。但前来购买玻璃的士人们,也不把他这个逐利的商人放在眼里。在鸿福号经营玻璃的这几日,石永年也常常遭受顾客的冷言白眼。近几天,前来购买玻璃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能保证现货充足。买不到玻璃的顾客发起牢骚,说得往往更难听。
石永年自幼受满瑞达的栽培,成长于锦衣卫军中。后来锦衣卫裁撤,编入军中好歹也是一个总旗大人。哪里受过这等鸟气。不得已,只能求见圣上,当面哭诉:
“陛下垂鉴,微臣等愿为陛下捐躯疆场,只是再不愿做这玻璃生意了。
“石爱卿哪里话?这玻璃生意不痛快么?”
“陛下的玻璃生意是极好的,只是微臣一介武夫,实在做不来。”
“玻璃生意你做不来,那么兵士训练得如何了?”
“禀陛下,锦……保安队自微臣以下,现有一百一十二人,个个奋发,人人善战。不敢有一日懈怠。”
“既然如此,眼下保安队银联充裕,这玻璃生意不妨另行招募人手。你们保安队来做货郎,的确是大材小用了。朕另给你们指派个任务,礼部司文山行为不端,近日朕有耳闻。你既然有自信,朕便命你暗访司文山枉法的实证,你可能办到?”
“陛下放心,微臣定能查清此獠恶行,为陛下分忧。”
……
礼部衙门内,正在办公的礼部尚书司文山打了个喷嚏。
司文山这个名字,只是朱允炆随口说的。实际上,朱允炆当然并没有听说过司文山有什么行为不妥之处。朱允炆记得,首日上朝时,就属此人上的贺表为最长,着实让朱允炆忍着大太阳听了好一阵。此刻朱允炆要保安队去查司文山,一半是检验保安队的工作能力,一半也是跟司文山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报复他当日的行为。
保安队的工作能力当然十分优秀,仅仅十几日之后,朱允炆就收到石永年专折呈上的密奏。而这密奏的内容,着实大大地出乎朱允炆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