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朝堂上下来,本已经到了朱允炆用午膳的时间。朱允炆很反感前世皇帝那一套华而不实的传膳制度,午饭吃的极其简单。但饭吃到一半,却接到了传令的紧急奏报。通常来说,上达天听的奏章先要上呈司礼监,再由司礼监承报天子。司礼太监每日申时奉上奏折,断然没有在天子午饭时进行打扰的道理。除非,这奏折内容真的十分紧急。
显然,现在这一封奏折就十分紧急。按礼制,奏折应由专门的师爷工整誊写,封皮署明上奏的官员职位。但这封奏折的封面只写着“臣赵文栋谨奏,万急。”,不仅没有官职,字迹也十分潦草,朱允炆眉头一紧:“这个赵文栋,怎么把草稿奏上来了。”不过,看了奏折内容,朱允炆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臣南宁知府赵文栋万死禀奏陛下,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初二,南越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胡贼季犛欲行篡逆事,竟强迫南越国王陈日焜迁都清化。南越王密遣使节求救于臣下。臣下私以为南越国王忠于大明,每年对我大明均有供奉,进贡颇丰。加之胡贼猖乱,而臣去天听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是以未及禀明陛下,匆忙领所部三卫兵马入南越国助陈日焜剿灭胡贼。臣未料到胡贼猖獗竟至于斯,竟敢半路截杀臣所率天兵。臣所领兵将仓促之间,被胡贼兵马尽数打散。战死三千又余,余兵尽皆溃散。有此大败,皆臣一人擅专之过。臣侥幸逃回南宁府,得知胡贼竟废南越国王而自立。自称甚么辅政该教皇帝,国号大虞,年号圣元。臣自知再无颜为官,今臣自裁后,伏乞陛下不要降罪于带兵官吏。……
南越胡季犛篡位,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明初对外关系的一件大事。大明朝旗帜鲜明地宣布胡季犛为篡逆的反贼,支持陈氏子孙复辟为南越的国王,为此还发生了著名的明虞战争。作为宗主的明国对于这个每年入贡,向大明称臣的陈氏王朝给予帮助,是这个时代明国人,上至天子,下至知府各级官吏理所当然的选择。不过,穿越者朱允炆有他自己的想法。
用过午膳,朱允炆就秘密传召黄子澄、齐泰、石永年入宫议事。向诸臣传遍了赵文栋的万急奏章,朱允炆就问道:“此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黄子澄道:“禀陛下,臣以为,胡氏作乱,赵文栋大人的处置虽然冒失,但只有统兵不当之罪,没有擅专之罪。怀柔小邦,是先皇定下的国策。赵大人以策行事,并没有什么过错。只不过统兵经验不足,对南越实际情况掌握也有限,以至于折损了兵马。”
齐泰也道:“禀陛下,臣认为黄大人所言有理。平心而论,若是臣下当时身为南宁知府,南越王告急,上奏朝廷一来一往需耗费数月,臣也会领兵助陈氏平叛。但臣有自信,天兵所在,必将胡贼剿灭,断然不会有此大败。”
“依两位爱卿所见,赵文栋没有擅专之罪,那么统兵失当之罪,又该怎么算?”
黄子澄道:“禀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赵文栋一介文官,原不懂得许多兵法。只是事出突然,不得已领兵出征而已。如今虽然遭遇大败,但赵文栋已经自裁谢罪,臣以为……”见朱允炆神色无异,又接下去续道:“臣以为,陛下此时如再治赵大人兵败之罪,恐怕令天下将领寒心。依臣愚见,陛下若是不治赵大人的罪,反而表彰赵大人捐躯为国的行为。倒是可以激励天下官吏士卒,为国尽忠。”
齐泰却道:“此议微臣以为不妥。赵文栋毕竟兵败,使我朝廷三卫尽数折损。倘若再行表彰,岂不让军中儿郎们寒心。难道哪位将军折损的兵马多,哪位将军便受朝廷表彰?”
朱允炆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石永年,道:“今日你三人是奉密诏议事,既无史官笔录,也不必拘礼。石永年,你有什么想法?”
石永年虽然是天子的保安队长,但毕竟不是正式官职,也没有品级。在黄子澄、齐泰这样的国家重臣面前,本来是没有说话的资格的,是以一直不敢开口。但皇帝既然这么说,石永年也就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臣以为,对赵文栋治罪也不好,表彰也不好。”
此言一出,黄子澄便道:“陛下要你说你的看法,你是来打太极拳,和稀泥的么?”
不过,朱允炆倒是对石永年的想法很感兴趣,对黄子澄摇了摇手,又对石永年道:“说下去。”
石永年续道:“既然两相为难,不如既不治罪,也不表彰。臣以为,陛下对赵文栋事件没有态度,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朱允炆闻言,眼前一亮。石永年获得满瑞达的大力推荐,朱允炆一直视石永年为一个变局者。然而学制玻璃不成,售卖玻璃也缺乏能力,朱允炆对石永年的期望一次次落空。查访司文山,虽然帮朱允炆抓出了大鱼,但朱允炆既然动不得司文山,石永年的这一桩功劳也没有对朱允炆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如今石永年能给出这种意见,朱允炆又要重新评估石永年的能力了。
对于朱允炆神色的变化,齐泰很快就察觉到了:“石大人此议,臣不敢苟同。赵文栋是一方知府,领三卫出征,落荒而逃甚至自缢。朝廷岂能没有表示?”
黄子澄也道:“这样为国尽忠的一方大员,是要青史留名的。陛下没有态度,教史官如何书写?是列忠臣传还是贰臣传?”
朱允炆闻言笑笑,又向石永年道:“你说下去。”
石永年道:“臣以为,朝廷对赵文栋的态度,决定了朝廷对南越国的态度。若是表彰了赵文栋死战之功,那就是说赵大人这一仗该打;若是治赵文栋带兵不力之罪,那就是说赵大人这一仗不该输,而是该赢。不论是赏是罚,都是朝廷摆明了视胡季犛为乱贼。则胡贼必然死战我明国,眼下时局不稳,若再起边患,不知要耗费多少兵力物力,以致国力日笃,甚至生出大变。”
齐泰闻言大惊:“依石大人之见,难道不剿灭胡贼,甚至承认这个甚么大虞国?胡贼杀我数千儿郎,竟要向胡贼求和?我大明威严何在,天子威严何在?”
黄子澄也道:“臣以为,向胡贼求和断不可行。且不说我大明岂惧边乱小贼,就是乱贼当真势大,我等唯死战耳,万万不能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