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娘虽见过不少战场上的惨状，却从未置身于如今这般人间炼狱，早为此景骇得面色惨白，全无人色，只得将头低下，闭上双眼。李成栋见状，用手硬将赵青娘的头颅扳起，道：“怎么？害怕了？你带乡兵伏击我们的时候，不是挺英勇吗？”在杭州，赵青娘还因李成栋肯放过自己对其心存一丝感激之情，而如今，李成栋为虎作伥，这般全无人性的肆意屠戮已令赵青娘对其仅剩憎恶与恐惧。因此下颌被李成栋触碰之时，赵青娘不由得双眉紧皱，浑身生起了一阵嫌恶的战栗。

　　赵青娘万万想不到，正是这个下意识的表情，救了她一命。赵青娘双眉紧皱之时，眉间的一颗美人痣便分外明显。李成栋看到那颗痣，瞬间一愣。

　　“哥哥，算命的说，我眉间有颗痣，此痣主富贵，我将来定成显贵。”“好，”李成栋宠溺地看着弟弟，“待为兄赴任后，即带汝到军中，教汝尽享荣华。”李成楹闻言，皱了皱眉，眉心之痣分外突出，说道：“我不要靠你！我自己也会打仗，也能建功立业！”李成楹那一刻紧皱双眉的样子永远镌刻在了李成栋的心中。

　　李成栋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面对眼前这个同样眉心有痣的女人，却再也下不去杀手。然而他又不甘心就此再次放过她，便道：“我在杭州的时候，就听说你是杭州城里最有名的妓女，不仅能歌善舞，更做得一手好诗。怎么样？面对当下的盛景，汝是不是该赋诗一首，吟咏吾的赫赫战功呀？”

　　李成栋随即又补充道：“你这诗若是做得教我满意，我便饶你不死。”李成栋料定赵青娘受惊之下定难赋出好诗，而且如若赵青娘真能为自己的“战功”做赞歌，自己亦能以其奴颜媚骨之由下令杀她。事实上，李成栋只不过想给自己一个杀她的理由罢了。

　　不仅如此，李成栋还想出了一个更为残忍的法子，他教兵丁抓了十名尚未被杀的嘉定人前来，说道：“我每数十个数，便杀掉他们其中一个人，你若在这十个数之内将诗做出，我便饶了他性命。以此类推，若是待我杀完这十个人，你的诗还没有做出，那你便随他们一起做这刀下之鬼罢。”

　　赵青娘不是全不畏死的愣头青，也不是被忠孝节义锈住头脑的腐儒，她并不想死，但她又实在不愿对李成栋这样的杀人狂魔献上阿谀奉承之辞。这是无比艰难的抉择与考验，简直就如同七步绝命诗，不，这比曹丕的七步赋诗还要残忍，因为自己不仅要面对自身的生死，还要决定旁人的性命。

　　容不得赵青娘纠结抉择，李成栋便已经开始数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唰”地一声，手起刀落，一名无辜百姓已身首异处。为了集中精力作诗，赵青娘努力不去看那刀下的尸首和剩余百姓恐惧的眼神。

　　“一、二、三……九、十。”又是一条性命。在开始第三次计数前，李成栋轻蔑地笑了笑，道：“看来杭州诗妓也不过如此嘛。”

　　“一、二、三、四、五、六、七……”“等等！”“怎么？”“我的诗已经做好了。”“哦？”

　　赵青娘定了定心神，缓缓吟道：“雪胔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忠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据徐鼐《小腆纪传·阎应元传》记载，顺治二年乙酉（1645年）清军下江南，江苏江阴县前后典史阎应元、陈明遇共同率领军民联合抵抗，坚守城池八十一日，杀清兵七万五千余人。后城破，清兵屠城，尸满街巷池井。有女子不详姓氏，将该诗提于城墙。]！”

　　李成栋闻言一愣，半晌才道：“好！好！好一个活人不及死人香！好一个侠妓赵青娘！罢、罢、罢，你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