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戈斯,王室城堡。
“克莱贝尔,你确定不留下吗?”
坐在铁王座上,卡斯蒂利亚的君王居高临下看着这位法兰西骑士。克莱贝尔依旧保持着扶心礼,显得恭敬有礼,但实际上他已经有些不耐烦地想要离开了。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克莱贝尔越来越能理解莱昂纳多所说的这句话了。
与莱昂纳多不同,克莱贝尔并没有被斐迪南一世任命职位,名义上只是长期为国王效力的雇佣兵骑士团首领(医院骑士团名义上的团长,真正的大团长是莱昂纳多),而他手下的那些骑士,除了那些帮助斐迪南一世训练的那些重骑兵外,剩下的那七十二名骑士都是一直当初归于他麾下的流浪骑士。他们和克莱贝尔一样,是来自北伊比利亚、法兰西、意大利还有神圣罗马帝国的、被排挤驱逐的小贵族,见过更高贵君主的他们其实对这位莱昂-卡斯蒂利亚之王并不感冒,即使他发动的对异教徒的战争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相比于宫廷中的勾心斗角,医院骑士们更喜欢平平淡淡的田园生活,还有在战场上驰骋杀敌的热血沸腾,当然,如果能娶到哪位善良的美丽姑娘就更不错了。所以相比于留在布尔戈斯当斐迪南的“存在禁卫军”,他们更希望能到南方的边境,来一场真正属于一位骑士的“传奇征途”,还不用受到各种烦人的牵制。
这的确是克莱贝尔的理由,但除了这一点之外,其他医院骑士也不想留在布尔戈斯的原因是……斐迪南太抠门,出的薪水比莱昂纳多低。
没错,自从结束了对萨拉戈萨和托莱多的战争后,斐迪南一世陷入了一段时间财政紧缺。从萨拉戈萨那瓜分到的土地,还没等斐迪南一世享受到没收异教徒财产和市民税收的红利,光需要维护治安、镇压异教徒叛乱就用一大笔资金,而且他当时贪心,一口气让莱昂纳多和克莱贝尔训练出了四百多个专门效忠于他的重骑兵,维护费和雇佣费又是吞了不少钱,要不是通过贩卖战利品和果断裁军回了口血,估计斐迪南连自己的日常开支都要付不起了,不过这样对莱昂纳多和兄弟会也好,否则工商联合会就要被拿来开刀了。现在决心省钱的斐迪南自然也不会开高价雇佣医院骑士团,没有用足够的钱表达诚意,那这些医院骑士便更不愿意留下了。
“是的陛下。我等医院骑士乃救助苦弱、捍卫信仰之人,只有在与异教徒对抗的前线,我们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价值。”克莱贝尔正色道。
“原来如此……”斐迪南一世默默点头,“可我听说,你原先是来自法兰西的贵族,我可以给你想要的荣耀、地位和财富,这不是你们这些骑士所期望的吗?我可以让你成为我的佐臣,专门帮我统领军队,这不好吗?”
“不,陛下,不需要。我自知不适合留在宫廷之中。”克莱贝尔坚决地摇头道。
“顽固的蠢货,不来也罢,反正也不差你们七十人。老子还恨不得多省点钱呢!”斐迪南一世在心中暗骂道,然后便作出善解人意的表情,亲切地说道:“那好吧,克莱贝尔骑士,既然你们医院骑士团执意要前往南境,那么我再多说就是强求诸位了。作为一名仁慈且宽容的王,我同意你的请求。”
一位空有野心、缺乏器量的国王,与莱昂纳多阁下差远了。克莱贝尔在内心默默评价道。在兄弟会和骑士团待久了,他也从莱昂纳多那里学到了点小技巧,比方说察言观色,以及对面部细节动作的分析,而他看得出来,这名国王也已经不耐烦了,却还故作亲热。
骑士向国王微微鞠躬,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看着关上的木门,斐迪南毫不犹豫地揭下了脸上的伪装,他有些恼怒,先是莱昂纳多,然后又是这个骑士,明明都是如此有本事之人,却都是一样得桀骜不驯,不懂得对王的恩泽痛哭流涕。他仰头长吁了一口气。
“克莱贝尔……莱昂纳多……真是令人恼火的家伙,明明缺乏根基,却又如此狂妄,不懂得对本王的慧眼与仁慈知恩图报……不过也好,让这些家伙在马德里好好吃一个大亏,这样以来,他们才会看清谁才是他们的恩主。”
斐迪南顿时又笑了起来,自信地认为他的算计即使与实际有一点出入,最终也还能起到预期的作用。
派莱昂纳多去管辖马德里,除了是为了让贵族针对这个平民大臣,同时也是他担心莱昂纳多在纳瓦拉做大。虽然他在纳瓦拉这个臣属国的消息不算灵通,但他还是能从一些消息中得知,莱昂纳多在纳瓦拉声望很高,且同时还颇有权势,虽然莱昂纳多现在还是忠心耿耿,但在未来说不定就被人拉拢过去了。因此国王干脆将马德里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让莱昂纳多吃一次大亏,不得不寻求斐迪南的全力相助,才好将这个才华横溢却我行我素的属下完全驯服。
……
……
……
1055年1月17日,上午,马德里。
“为什么西班牙的事情总是那么糟糕?!”
在这座前摩尔人行宫,现马德里总督府的大厅中,一个男人用一个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语言——没错,是中文——高呼道,同时单手捂脸,尽显他此刻无语的心情。
“莱昂纳多大人,求求您了,赶紧帮忙解决这些问题吧!一切都会遵照您的命令!”站在莱昂纳多眼前的,是卡斯蒂利亚当地驻军的长官,同时也是接下来莱昂纳多在马德里的同僚之一,佩德罗·德费罗。这位驻军长官几乎是要跪下祈求莱昂纳多了,原因很简单,他已经受不了当地的治安了,两百个手下根本不够用,更别说边防了。而见到莱昂纳多带了一个五千多人的大队伍,其中还有一千多人都是正经军队时,他已经是在高声赞美上帝了。
“我的上帝……”莱昂纳多揉着太阳穴,然后复述了先前对方回报的情况,“所以说城内是有不下三十个闹事的犯罪团体,不断地扰乱治安对吗?而且还有不少异教徒和托莱多有着勾结?然后边境根本没有防卫队,所以需要大量的人手?”
“呃,纠正一下,我们其实有边境卫队,一共七十个人。”佩德罗弱弱地举起手说道。
“边境有一百多公里长,结果你跟我说就七十个人,就算有一半是河道也不够啊……怪不得会被渗透成筛子。”莱昂纳多又感觉自己的血压又上升了一点。这位斐迪南一世,把事情甩得可真干净啊,而且上一任在这里负责暂时看惯的贵族,还因为受不了混乱的场景带着自己的卫队跑路了,只剩下这位德费罗先生仍然坚守在岗位上。原因无他:国王下了命令,最后一个留在马德里的军事长官在得到命令前不准离开,擅自离开将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好吧……”莱昂纳多叹了一口气,思考了几秒便问道,“你们应该有周边的地图吧?还有马德里城内的布局?”
“都有。”
“那好,叫你手下人把这些频繁出问题的区域画出来。如果可以,也把周边的贸易路线也画出来。我的人来处理这些。”莱昂纳多吩咐道,“还有,让你们的人协助一下,我这里的三千多人的士兵家属需要找个地方居住,你安排一下。”
“是,莱昂纳多大人。”佩德罗挺直了身板,然后又试探性地问道,“那么既然您负责了,那在这些任务完成后,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嗯?为什么?”莱昂纳多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重新看了一眼。
“鄙人无能无才,是在管不了这里,先前迫于命令,才能勉强做到这种地步。我是个糟糕的长官,所以……”佩德罗赶紧解释道,试图找个说辞赶紧结束在这里的苦日子。他不是无能之人,甚至还已经尽最大可能与当地的穆扎赖卜人、犹太人和正统基督徒进行了合作利用,基本维持住了当地的基本秩序,可见其并不是庸碌之辈。但除此之外,他又个毛病,就是喜欢摸鱼。之前他迫于王命只能坚守这里,破天荒地没有摸鱼,然而他终于把自己的弥赛亚等到后,躁动的摸鱼之魂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了。
莱昂纳多在看到了一行字后,突然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恶趣笑容。他拿起了那张任命文书,举到这位驻军长官面前,用郑重而体谅的口吻说道:“哦,你说的没错。国王陛下的命令上已经写了,在我抵达后,这里原先暂时驻扎的人员可以选择离开……”
“谢天谢地!赞美天主!”佩德罗一听这话,露出了由衷的欣喜之色,直接在心里疯狂地表达自己对于上帝的感激之情,“莱昂纳多阁下,您是我的拯救天使!”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自己回到老家骑马打猎的愉快场景了。
“……不过,总督抵达后对原驻军人员和长官有重新调用权。”莱昂纳多说出的后半段话,让佩德罗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所以,佩德罗·德费罗长官,我现在任命你为马德里总督府下属的治安长官,你和你原先的下属,接下来将由我全权接管。”
“这……”
“你之前干的不错,放走可就太可惜了啊。合作愉快,佩德罗先生。”莱昂纳多也不管对方的态度,直接笑着跟对方握了握手,同时又低声道,“这可是陛下的命令啊,违背可是要出大问题的。不过放心,我不会亏待手下的。”
“是,是的,莱昂纳多大人……”佩德罗虽然还是笑着,但笑着笑着就快哭了。
其实凭借他自己的能力,他所能爬到的位置不会仅限于一位普通的驻军长官,而是完全可以在家族内担任更高的要职。不过,他似乎并不想那样为了权力和家族利益累死累活,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才是他更喜欢的。
但对方拿着国王陛下的命令压着啊,这他可就没办法反驳了。他虽然不愿意为家族过劳死,但他也不能抗命,毕竟他父亲是靠着斐迪南一世爬上位的,他再怎么说也不能给自己家人添堵。
“真是个麻烦的上司啊……得研究个办法对付他。”从逃离苦海的失败阴影中迅速脱身后,佩德罗便迅速地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得找个机会摸鱼。是个人都会有弱点,只要分析清楚上级的性格、行为习惯,就可以演化出相对应的摸鱼技巧。
“啊,是996还是997呢?”莱昂纳多看着神色不断变化的新任马德里治安官,已经在心中盘算起来怎么压榨这个部下的劳动力。对方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一向对人才敏锐的莱昂纳多一眼就看了出来,但如何用好,这就是一门学问了。
一名总督,一名治安官,各怀鬼胎的上下属在他们头一次见面时,就展开了一场事关压榨与反压榨的博弈。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一场治安大战正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