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海因茨被安排进厨房工作。谁都知道,整个战俘营里就只有在厨房里工作的那几个俘虏每天都能吃得饱饭。
这可是人人羡慕的美差。海因茨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大概知道这是谁的杰作了,他甚至还隐约知道为什么,但仔细想来他又发现没什么好说的。
快到午餐的时候有人突然从背后给了他一下,他被吓了一跳,夹面包的钳子差点掉到炉子里。但当他看到那张满是胡茬意料之中的脸时,他居然松了口气。
“海因茨·施密特,看我给你找的好差事,你还没有感谢我吧?”海因茨注意到安德烈对他的称呼从“您”变成了“你”。他不知道对于俄国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在德语中,只有非常亲密的朋友或家人之间才会用“你”来称呼彼此。“那么...你要我怎么谢你呢,长官?”海因茨感觉这样称呼安德烈有些别扭,但他害怕又在什么地方触怒了这位矿石场监工,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安德烈似乎今天上午喝了点酒,心情很不错。他粗声粗气地笑起来,随便拽了条板凳坐下来——“替我偷两瓶伏特加。”果然,海因茨听到这话真是一点不意外。酒就是苏联男人的第二条生命,他现在越发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不论是懦夫,说谎者还是好逸恶劳之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们都会变成顽强勇敢的苏维埃战士,会为他们的祖国母亲奉献一切。这是这个民族的第二条生命,或者说,灵魂——那种铭刻着蛮荒与鲜血的纪年。
当然了,这个任务对海因茨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厨房的后面就是库房,为了搬运食材,他们这些在厨房里工作的人随时都可以进出库房,这当然不算是什么难事。于是,出于默契还是其他什么无从得知的缘故,海因茨成为了安德烈的固定酒友。虽然每次就只有安德烈一个人喝酒。
还在德国的时候,海因茨就不能算是很能喝酒的人。此前关于伏特加最近的记忆是在某一位长官的家里,饭前,那位长官从橡木酒柜里取出一瓶伏特加招待大家,说,这是列宁格勒产的,很不好搞到,但今后这种东西大概就会变得常见了。所有的客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海因茨也笑了。
还有很多东西,海因茨都已经没有印象了。事实上这不过都是一两年前的事,但战争很奇怪,他将人的记忆与战前的生活完全割裂开来。就像一种从战争第一天算起的纪年方式——充满了哲学与隐喻的味道。
海因茨不愿再思考这些事了,他只记得那种辛辣而又奇异的味觉,就算兑了苏打水,也依然让他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这好像预示了他接下来几年艰难无比的生活。在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以后,海因茨开始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富有隐喻意义。
所有的事物都早已有了自己的结局,只是先前没人在意它们。而在结局真正出现的那一刻,留给人们的就只有百无一用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