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茨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深深为自己优越的种族而感到骄傲,但他现在知道了,其实德意志公民引以为傲的血统也没有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一点。他们每天躲在轰炸过后的废墟里,穿着破烂的衣服,满脸是土,靠雨水和下水道里的老鼠度日。这就是他们现在的生活,和元首在柏林的允诺天差地别。
他早已经忘记了战斗的目的。海因茨进入装甲师的第一天发过誓要让德意志的公民不再做别人的奴隶,但事实表明他们现在与构想中的美好生活相去甚远,或许已经失之交臂。战争没有尽头,战争只有苦难。哪怕大德意志的梦想真的实现,同他们一起度过余生的,也只有从西伯利亚带来的一身病痛。
从来都没有什么荣耀的死亡,只有死亡。
“您要知道,战时我们可以调用的物资十分有限——已经没有棉衣了。”昏暗的灯光下,负责分配冬衣的苏联士兵摊开手,用带着浓重俄国口音的德语向海因茨解释道。海因茨默然无语地点点头,那苏联士兵便径直走掉了。
海因茨在肮脏的床板上躺下来,然后将自己那件满是煤灰的外套塞在脑袋底下,盖上几乎是一堆破布的被子。他侧过身来,看着床边坑洼不平的墙面,他想起了“复国救主弥赛亚必将降临,应每日盼望,永不懈怠”,那些犹太人,在抹着石灰的墙上,用希伯来语或者德语写下这类句子,还有许多其他的祷词。苏联人总是在床板上刻下污言秽语,普希金的短诗还有他们领袖的指示。孩子们一遍遍刻着他们家庭成员的名字,老人们用他们颤抖的手刻下他们一生珍视的东西。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他们所有人被送进“房间”了以后,工兵们拿着蘸了石灰浆的铲子,只消几分钟,那些人们最坚实的信仰——不管是耶和华还是斯大林——就全都轰然崩塌了。
海因茨平躺过来,伸出自己的右手,叉开五指防止被烫伤的手指粘在一起。手指上是烫伤,但手背上是冻疮,不过感觉起来没太大差别,都是又胀又痒。在几个星期前,这只手还被妥帖地收在黑色的皮手套里,然而现在却多此一举地挂在手腕上。他之前还待在部队里时,听说过苏联人会把俘虏里身上有冻疮的拎出来烧死,他并不恐惧这一天的到来,但让人伤心的是所有人都仍在不断往苦难的天平上加重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