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在国王死后平息了怒火,带走了疾病,新肉从白骨上长出来,溃烂开始结痂,脓肿消退,人们就痊愈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罪。国王的尸体放干血后被分解,取出心脏,剔出骨头,在火化剩下的皮肉之前,医生剪走了遗体的一撮头发,拿布蘸饱了国王的血,他本来还想偷偷割下一些神圣的内脏,但没能得手。清洗干净的骸骨理应被埋葬在符合死人身份的教堂墓地,但这里没有教堂也没有墓地,只能按照拉热里人立下的规定,先保存在木箱中,等待返航后再让受尽颠簸的遗物获得永久的安宁,这就引发了一个争执:审判日国王复活的时候是在这片沙漠上还是在埋葬骨头的地方?或者是在存放心脏的地下室?新一轮争斗上演了,人们各执一词,有教士说审判日只复活灵魂,和骨肉没有关系,另一些教士说是骨头,死人复活得从坟墓里爬出来,而亵渎神明的农民则说根本就没有灵魂,灵魂是什么,灵魂就是血!血干了就什么都没有啦。国王五十六年前没能选择自己出生在什么地方,死了也无法选择自己埋葬在哪里,以后更不可能选择复活之处。
人们的意见没能达成一致,终止这场争执的是异教徒的军队。幸而盟友早于敌人到来,他们从一座被五个主人轮流统治的岛上出发,带着白化的特拉帕尼珊瑚,希望能用来祛除国王的疾病,但到达后却没有受到任何欢迎,只有不休的混乱和谩骂在荒野上回旋,遗骨在掀起的尘土里静卧,沙漠另一边敌人正在赶来。费尔南知道军队是要打仗的,但战斗到来时还是令他惊讶而紧张,尤其是当它还没有真正到来,这让费尔南对英勇和残酷都产生了足够的遐想,骑士们开始穿着复杂的锁甲,整装待发却迟迟没有等到敌人,沉重和闷热让他们不得不脱下身上的铁环,空旷使时间变得漫长,不耐烦的骑士再度披挂上马,一番等待后又卸甲休息,就这样重复了无数次,扈从们已经没有力气替主人绑紧身上的系带,但敌人仍旧没有来。仪式般的循环还在继续,热风拉长了已经足够漫长的时间,最后他们连缰绳也拿不起来了,这时,终于有一条扭动的线从沙漠边缘升起,将循环打破。
步兵和下马骑士像方盒子一样包围在珍贵的骑兵四周,雇佣弩手跟在盒子后面,农民们没有武器,而是拿着各式各样凶恶的农具,有的士兵穿着半身锁甲,但却没有鞋,滚烫的沙地让他们跳舞,战马在人群中小跑,它们遵从骑手的指挥不停掂动蹄子更换位置,保证自己顺风前进,以免踏起的沙尘扑向战友的脸,所有人都对胜利有着不同程度的相信和怀疑。双方离得越来越近,当他们看到对方人形的轮廓和自己一样时,战争正式开始了。骑兵们把巨盔套在中头盔上,下马骑士的盾牌围成一面高墙,对面的箭一轮接一轮射来,后方弩手也一轮接一轮回击,等听不到箭支飞行的声音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活着的人才抬起头来,推开身旁没来得及疼痛就死亡的战友,盾牌阵让出一个缺口,骑兵们扫断插满胸前护垫的箭,在“狮子!狮子!”的呼喊声中冲锋,他们透过头盔上的缝看见了敌人的脸,敌人也看见了他们的脸,异教徒们有的骑着马有的步行,有的带头巾有的没带,有的穿着盔甲有的没有盔甲,有的也没有武器和鞋,同自己的队友一模一样,但他们留着不一样的胡子,这是敌人的标志。
没有诗歌被吟唱,即使战斗的激烈程度毫不逊于阿开亚人和特洛伊人互掷无情的青铜,但恐怕梯布卢斯也难以从中找到美的启发,剑和长矛刺穿肚脐,刀刃割开舌头,铁锤让鼻梁均匀地消失一块,手指被夹入沉痛的缝隙中,锁甲里拧出鲜榨酱汁,浑身插满箭簇的重甲骑士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继续昂首前行,最后在盔甲中被热死,马死的比人更多,被砍断的马腿四处乱滚,这些可怜的牲口,忠诚地几乎没什么选择,战斗持续到精疲力尽后结束。死了的人已经倒下,活着的人被俘虏,三十个英勇的平民捡到了鞋子并被册封当上将领,而那些光着脚死去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他们未出生的第四代子孙将经历一场黑色的瘟疫,并像这些可怜的祖先一样,走在路上突然倒地而亡,掌旗官清点完阵亡人数后抱怨损失惨重,但大部分生者只为一个死者而哭泣,他们的悲伤仅够用于最亲密的尸体,没有多余的分给陌生尸体了,军医将尿淋在刚缝合好的伤口上,伤口散发出温热的气味并且不再继续流血,这是康复的证明。费尔南没有找到伊卢特的皮埃尔,他找遍了整个营区,仔细端详每个人的脸,为此还抹掉了伤员脸上新敷的颠茄药膏,结果被一个护士打肿了下巴,但他始终没能找到皮埃尔,他一遍又一遍地找,直到认识了所有还活着的人,其中没有一个是伊卢特人,也没有一个见过皮埃尔,大学生在营区外他们曾寻找水和木柴的地方,骑士们饮马的地方,纪尧姆死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伊卢特的皮埃尔或者他的尸体。皮埃尔也被唱进了争论诗中。
无辜大地在新月下如常运行,士兵们拿着武器睡觉,以防敌人来偷袭。但惊醒他们的不是敌人,而是一种蛰居在洞穴里的当地活物,人们看不见活物的样子,却能听到听不懂的声音,受到不会感觉疼痛的攻击,起初他们怀疑是异教徒俘虏在捣鬼,以求趁乱逃走,却发现俘虏们也深受活物的困扰,接着营地里清除了一切与巫术魔法有关的不洁物,所有骨制和缝有毛发、香料及纸片的护身符都被烧掉,但活物仍没有离开,彻夜侵扰早已疲惫不堪的外乡来客,最终人们想起了那个随营的半红魔鬼,正在为找到咒语的根源而高兴时,却发现他早已不见,大学生皮埃尔也不记得费尔南是什么时候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