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曹肇二人前去卫尉府中通报了消息后,李丰说是自己蜗居府中多年,仪容潦草,担心万一君前失仪,唐突了平原王殿下,因此他让二人先行返回东宫复命,自己稍作准备之后,再自行前来拜谒。
“殿下,听说,崔使君到幽州上任之后,竟真的没有前去拜谒吴都督……”
曹肇原本还以为,崔林不会如此大胆,因此还与曹叡打了个赌。
只不过,这赌注却与他弟弟曹纂有关。曹叡与曹肇约好了,输的人,要跟着曹纂练一个月的武。
曹叡缓缓放下了手中精致的青瓷茶盏,眼角带着揶揄的笑容:
“长思,看来这一个月,你可要好好锤炼一下了,不过孤相信,德思他应当不会过于为难你这个亲哥哥的。”
曹肇看了一眼跃跃欲试、力大无穷、武艺非凡的亲弟,此刻犹如吃了黄连的哑巴一般,只是苦笑而已。
此时,一名东宫侍卫侍卫来到了正堂:
“启禀殿下,卫尉府长公子李丰李安国求见。”
曹叡闻言,开颜笑道:
“孤可算是把这位大才子给请来了,吩咐下去,上座好茶,招贤亭伺候!”
“唯!殿下,还有一事,昌陵乡侯府夏侯公子,方才也遣人来,说是待会也要来东宫拜见殿下。”
“哦?”
曹叡闻言,心中微微一喜。他这位夏侯表弟,才气纵横,自己一向也对其十分欣赏。只可惜,其人一向置身于党争之外,早就表态不愿意参与皇子夺嗣之争,因此自己这些年来也就没有对他过于上心,可没想到,今日不逢年不过节,这夏侯表弟倒是想起来主动拜谒东宫了。
李丰、夏侯玄,两位少年才子不约而同前来东宫,这对于曹叡来说,当然是一件不小的喜事。
“好,快命人在招贤亭多备上座一席,速去准备!”
“唯!”
那东宫侍卫领了命,不敢耽搁,立即着手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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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稍稍有些飘飘然的皇帝陛下,被刘晔刘子扬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之后,虽然心有不快,但还是冷静了下来。
曹丕明白,自己此次南征的最大目的,毕竟还是在安定青徐二州这件事情上面,切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真与那君臣一心、气数未尽的东吴硬碰硬。
不仅如此,尚书蒋济也专门写了一篇《三州论》,专门来劝谏自己不要轻易渡江。
可曹丕还是不死心。
即便不硬碰硬,不真的与东吴打一场大仗,但好歹自己也要吓唬一下江东,让孙权紧张紧张才行。
于是曹丕不顾蒋济刘晔的劝谏,毅然决然的下了大军渡过巢湖的军令,打算威慑东吴。
在行营中等候大军捷报的曹丕,再次打开了蒋济所写的《三州论》,仔细默读了起来:
“淮湖迂远,水陆异路,山阳不通,陈登穿沟,更凿马濑,百里渡湖。……”
曹丕一边看着蒋济的奏章,一边想着蒋济平日里的不俗政绩,不禁点头心想:这蒋济,的确是个能文能武的干臣。
蒋济在文中所言的马濑,即是白马湖。白马湖沟通渎水与淮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湖泊,也是自己此番船队南下的必经之湖。
此湖因为水路迂远,所以被蒋济称为“水陆异路”,不过,曹丕依旧还是想试一试,自己的龙舟究竟能不能渡过这长江天险。
本来,自樊良至博芝,再由博芝至射阳,此间渠道,常年淤塞不通,加上旧道迂远,所以水流常常改道,行船极是不便。
有鉴于此,当年陈登才专门穿沟凿渠,于白马湖滨开凿了水道,以运道连通了樊良湖与白马湖。自此以后,仅需要走百里路,即可由白马湖直达樊良湖。
而自陈登改了水道后,由淮水到白马湖、津湖、樊良湖、邵伯、广陵已至大江的一整条运道,在行船时基本上做到了畅通无阻。
正是因为有当年陈登打下的基础,曹丕才有了一举渡过淮水紧逼长江的信心。
算来,今日大军应该就可以渡过湖泊,在长江北岸扎下营寨了吧。
就在曹丕畅想之际,一名传令兵进了御帐:
“启禀陛下,今日,征东大将军麾下战船一千三百,以及征南大将军麾下战船两千二百,皆陷入淤泥,无法前行!”
曹丕寒眉一皱,叹了口气。
看来,蒋济刘晔他们,还是有先见之明啊。
蒋济,不愧是被自己称赞为“兼资文武,志节慷慨,超越江湖,吞吐吴会”的能臣。
曹丕感慨的同时,无奈的说道:
“先召众臣,来行营议事吧。”
“唯。”
皇帝陛下的行营辕门外,蒋济与刘晔,司马懿,陈群等人正好打了个照面,几人寒暄了一阵,便即刻进营了。
“诸卿,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文烈、伯仁他们的战船,有数千之数,因陷于河道淤泥不能继续前行,不知诸卿有何良策?”
刘晔与蒋济二人,此刻反而不说话了。他们明白,此刻如若再责备陛下之前的决定,自负算无遗策,只怕会遭君主怀恨。
昔日,武皇帝麾下恃才傲物、侍功而骄的降臣许攸,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尚书令陈群思虑半晌后,开口说道:
“陛下,臣以为,自中原至广陵,来往耗费何止千金,若大军就此无功而返,来往资费开支只怕难以承受。广陵郡水路纵横,土地膏沃,不如让大军就地屯田,才是长久之计。”
听了陈群的话,曹丕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陈群此计,的确算是一举数得,伯仁的荆州,文烈的扬州,本都有足够兵力留守,不用担心守地空虚,而如今如果就地驻军屯田,不仅可以解决数万大军的粮草资费,而且还可以为日后伐吴做充分的准备,因此,屯田之事的确值得考虑。
“陛下,老臣以为,此计虽好,但却有一个大大的大隐患在其中!”
“哦,隐患?”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曹丕的幻想,曹丕抬眼看时,果然又是骨鲠的蒋济,这一次,他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轻视蒋济的意见了。
“子通,你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蒋济见皇帝并无怒色,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拈着颔下长须,娓娓言道:
“陛下,济以为,广陵郡东近巢湖,北临淮水,若水盛时,贼易为寇,非大军可安屯之地也,臣望陛下深思之,熟虑之。”
曹丕皱了皱眉,闭着眼,思虑再三之后,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好,那就依蒋卿之言。趁水未退之际,今夜擂鼓,佯做进攻,以吓敌军,而我大军趁敌军不敢贸然出击之际,连夜水陆并行、疾行班师!”
“陛下圣明!”
曹丕点了点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刘晔,开口笑道:
“此次南征,大军停住积日,孙权果然没有亲至。卿之谋略,果然不错!”
刘晔看着面带微笑的皇帝,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脊背有些发麻,心悸的他立即跪倒在了地上:
“陛下谬赞,臣,惶恐之至!”
曹丕见刘晔认了错,这才微微一笑言道:
“卿当为朕谋划扫灭二贼之计,切不可但知其情、不谋其事!”
“臣明白了。”
刘晔此刻冷汗涔涔,跪伏于地,不住的朝龙座磕着头。
三日后。
还师的魏军抵达精湖时,湖水很不巧的又退了下去,瞬间又有数千只船无水路可走,只得被迫停留在了原地。
曹丕思虑再三,最终选择将剩下的船队交给蒋济处理。
蒋济怎敢辜负皇帝的重托,等待涨水无果的他,最终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办法:
他命人凿地挖了一条条的水道,而后又命人将剩下的战船悉数聚集到了一起,最终引来附近的巢湖水,水路复通后,蒋济终于顺利的将船开入了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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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招贤亭下。
香雾霭霭,茶味飘飘。
曹叡身着远游冠服,端坐在正席之上,曹爽,曹肇,毌丘俭,卫烈,高珣,何曾等人,则随侍左右,静待着嘉客到来。
候不多时,李丰便在谒者的带领下来到了亭内。
曹叡抬眼望去,心想此人果然是气度不凡。只是,是不是徒有虚名,还有待进一步的考察。
“微臣李丰,叩见平原王殿下!”
李丰不敢失礼,因此顿首三拜,做了全礼。
曹叡微微一笑,心想此人倒也不似夏侯玄那般桀骜不驯。
“孤得知公子要来,已特意准备了香茶,供公子赏鉴,不必多礼,快请入席吧。”
“谢殿下厚爱,臣惶恐。”
李丰谦恭,又施一礼,这才入席。
未及曹叡发问,侍者便再次通报来了:
“殿下,夏侯公子也到了。”
曹叡微微一笑道:
“好,快请进来!今日,着实是东宫的好日子啊,竟迎来了两朵青云,实在是可喜可贺,来人,再取几坛好酒,今日,孤要与诸位把酒言欢!”
【注一:古时有典,青云之下,必有隐士,故此处以青云代指两位多年不曾涉及政务的才子。】
当仪表不俗、步态端庄的夏侯玄来到亭中的时候,众人心中都不由的生起了一丝莫名的肃穆之感。
如果说方才李丰给人的感觉,是温润如玉的话,那么夏侯玄就是堂堂国器,白玉大鼎。
曹叡今日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做其仪如凤的士子威仪。
“玄,见过殿下!”
果然不出曹叡所料,夏侯玄并没有像李丰一般,对自己行君臣大礼。
不过曹叡并没有过于介意,毕竟千说万讲,夏侯玄总算是亲自来到了自己的东宫,这已经算是对自己的莫大殊荣了。
“表弟不必多礼,快,请入席吧,哈哈哈哈,今日,咱们哥几个好好喝一顿。”
“玄,敢不从命。”
一向洒脱的夏侯玄,倒是更加喜欢这样的平原王殿下,他并没有推辞什么,而是选择直接入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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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王府。
皇五子,主人河东王曹霖,正在书房之内,展墨书画,肆意挥洒着
门外的管家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自己得到的新消息告知主公。
毕竟,今日如若隐瞒,来日再被主君知道,必定是一场大难。
“殿下……”
管家匍匐在了曹霖的书案前,战战兢兢。
“何事!?”
曹霖颇有些不耐烦,手中的狼毫被他挥舞的很快,以至于几点浓墨溅到了管家的赭色衣衫之上。
“殿下,今日,今日,卫尉府的长公子,李丰,还有征南府夏侯公子,一并去了,东宫……”
“哐啷!”
管家尚未说完,曹霖案头的青玉纸镇就这样碎在了管家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