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曹髦即位后,立即便下达了大赦天下的诏命,并改年号为正元元年。
在东海国过惯了清苦日子的曹髦,这几日特意检查了一下宫中的各项支出用度,洛阳宫内的奢靡让曹髦大吃了一惊。
少府尚方司内,把玩着一件精美和田玉龟的皇帝曹髦,望着满室价值连城但却一无用处的珍宝,此刻脸色有些阴沉。
过了良久,他这才对着身边陪侍的冗从仆射李昭说道:
“回头去尚书台传达朕的诏命,就说,自今日起,后宫的乘舆服御、用度开支,尽皆减半,除此之外,尚方御府之内,诸多百工靡丽无益之物,全都充入国库,四方敢有继续搜罗进献此等珍宝之人,一律依法严惩!”
【注一:冗从仆射,东汉有中黄门冗从仆射,以宦官任之,掌皇宫禁卫。三国魏因其名而改置,任用士人,统营兵,负责宫禁侍卫,属光禄勋。员一人,五品。居则宿卫,出则骑从。西晋沿置,与虎贲中郎将、羽林监合称三将,五品。东晋以后无营兵。南朝属领军将军。】
曹髦的语气虽然严峻,但却依旧带着他那本来和煦而温柔的本质,使听者更加容易为之所动。
“是!”
黄门从官焦伯见皇帝下达了诏命,立即便动身前去尚书台宣旨去了。
【注二:黄门从官,东汉末置。以宦者为之,掌管侍从,属黄门令。三国魏沿置,八品。】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曹髦身边的宫人都对这位年少但却富有仁爱之心、模样俊朗、声音怡人动听的小皇帝颇有好感。
而冗从仆射李昭和黄门从事焦伯,则是这些宫人里最为曹髦所信任的。
现如今,执掌禁军的两位统领,中领军被安东将军司马昭兼任,中护军则是司马师的堂弟司马望。
他身边的大内官黄门令,更是司马师的眼线,早已成为了司马家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监视者。
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曹髦发现,禁军麾下的冗从仆射李昭,和黄门令属下的黄门从官焦伯这一外一内两个人,竟好像能为自己所用。
曹髦虽然才登基不久,与内宫诸人相处时间不长,但他还是十分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转眼间已到了上朝的时辰,曹髦穿戴齐整以后,便在宫人的陪侍下缓步来到了太极殿内。
入了冬的寒风无比刺骨,但少年皇帝的心中,却像是燃烧着一团熊熊不熄的火焰,此刻充满了光明与温度。
他坚信,只要自己竭尽全力的去挽救,就一定可以将这摇摇欲坠的大魏江山拉上正轨。
曹髦明白,司马师擅权已是既定事实,自己此时此刻绝对不可以直接和他撕破脸皮。
因此他上朝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加赐大将军司马师假黄钺之权,并特许其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
至于司马昭,不仅兼领了中领军一职,还被曹髦进封为了高都侯,甚至还加封了两千户的食邑!
封赏完了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二人,曹髦自然没有放弃这个拉拢人心的好机会,他见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二人心情极好,曹髦看准时机,立即小心翼翼的开口提起了建议:
“大将军,群臣拥立朕身登九五,尽皆有功,可否适当封赏?”
司马师此刻对曹髦这个处处讨好自己的小‘傀儡’并没有多少防范之心,听了曹髦的话,只当他是想口头褒扬群臣一番,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曹髦见司马师应允,朝着一旁侍立的黄门从官焦伯点了点头,焦伯会意,立即拿出了一封进封群臣的手诏,而后读了起来:
“皇帝诏曰:
群臣定策有功,咸加封赏,以彰其勋。
司空郑冲,进封司徒。
博士郑小同,进封侍中。
尚书傅嘏,进爵武乡亭侯。
中书侍郎钟会,进爵关内侯。
光禄大夫王观进封尚书右仆射,进爵中乡亭侯。
尚书郎崔赞,进封五兵尚书,进爵长合乡侯。
骑都尉关内侯荀顗,拜吏部尚书,进爵万岁亭侯。
大司农王祥,拜光禄勋,进封关内侯。
光禄大夫尚书卢毓,进爵大梁乡侯,其子阳平太守卢钦进爵灵昌亭侯。
荆州刺史王基守边多年,劳苦功高,进封常乐亭侯。”
听完了曹髦对朝中群臣的封侯之赏,司马师和司马昭兄弟二人的脸色不由得一变。要知道,封侯是多少人一辈子也争取不来的荣宠,如今皇帝亲自下诏进封群臣,那这些臣子是该感激自己这个大将军呢,还是会直接感激皇帝呢?
皇帝进封钟会、傅嘏、荀顗、卢毓、王观、王基等司马家的心腹,如果可以解释成讨好司马家的话,那身为曹髦师父的郑小同、郑冲两人的封赏,又该作何解释呢?
太极殿外,早朝退后。
大将军司马师与侍郎钟会正好同行于殿阶之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闲话后,司马师终于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士季,依你之见,今上陛下,乃何主之比啊?”
钟会稍加思索后,面色凝重的回答道:
“才同陈思,武类太祖!”
司马师闻言,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色突变,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转瞬而逝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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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伯,你说,朕今日是不是太心急了?”
曹髦虽然完成了他以重赏拉拢人心的的第一步计划,但快要散朝时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二人的眼神却令他十分不安。
焦伯只是一个品阶稍高的宦官,并没有太多高远见识,因此只是宽言安慰了曹髦一番。
曹髦并没有回后宫歇息,他想继续在东堂想想破局之法。
“任恺任元褒,虽是司马家新贵,但他如今乃是朕堂姐齐长公主的夫婿未尝就不能为我所用。他如今任职散骑常侍,与朕相见,倒也方便!”
曹髦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抄有官职的帛纸上圈点勾画着什么。
“黄门侍郎贾充?贾充虽是忠臣贾逵之子,但这些年与司马家情好日密,恐怕难以使用!”
卫瓘、裴秀二人同为散骑常侍,且都才学宏达,必须要试一试这二人才行!
念及此处,曹髦立即吩咐道:
“焦伯,你明日替朕去传卫瓘、裴秀二人,叫他们散朝后来东堂,朕有些经籍中的疑惑,想与他二人探讨一番。”
焦伯别无所长,但记性不错,因此不管是曹髦吩咐什么,他都能牢牢的记住。
“哦对了,李昭的主官光禄勋王祥,乃是四海闻名的孝子,你传话给李昭,叫他多与王祥王休征打交道!”
光禄勋有一小部分宫禁宿卫兵权,曹髦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争取到更多支持自己的侍从禁卫。
“对了,焦伯,散骑常侍王沈王处道,是征南大将军王昶的侄儿,还曾经是故大将军曹爽的故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和纽带,你明日一并传话,再叫上散骑常侍王业,叫他们明日与钟会、裴秀一同来东堂见朕!”
焦伯恭恭敬敬的点了点头,急忙将这些名字都记在了心里。
眼看着即将快要到申时了,曹髦终于停下了圈点,将手中的官职表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耀眼的火光之下,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名字映入了曹髦的眼帘。
“王经......”
曹髦看着那个名字,回忆了半晌之后,终于想起了其人的履历。
此人正是如今在雍州任职的王经王彦纬,昔日大将军曹爽门下的故吏。
曹髦似乎对这个以耿直闻名的才子很感兴趣,以至于他对着熊熊火光将王经的名字念叨了好几遍。
过了半晌后,在焦伯的随侍下往寝宫嘉福殿走去的曹髦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人,他陡然之间竟唤出了两个人的名字,吓得焦伯手中的宫灯晃了一晃:
“司马望!羊叔子!”
曹髦双眸之中此刻映射着激动的光芒,倘若能从司马家内部将之慢慢分化,这肯定要比任何手段都要奏效!
一向有才名但却无望继承司马家基业的司马望,才华非凡但却一直与姐夫司马师不太亲近的夏侯霸女婿羊祜羊叔子,甚至尚在童年名声就已经盖过其兄司马炎的司马攸。
这一个又一个的人名此刻在少年天子的心中翻腾翱翔着,让他那略显疲惫的脸庞上泛起了几丝鲜活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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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不愿意掺和政事的羊祜,在顺道探望完岳父夏侯霸留在洛阳的几个孤零零的远房亲属之后,忽然想起有些日子没见过姐姐羊徽瑜,因此不由得便来到了城西的司马家。
此时此刻,家主大将军司马师与司马昭正在书房讨论着朝堂密事,家宰见二人一时之间无暇顾及羊祜,于是直接带羊祜来到了主母羊徽瑜的院落。
当羊祜来到略显孤寂的院落内时,第一眼便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花树下,望着书简发呆的姐姐。
梅花瓣瓣掉落,落在了书简之上,遮盖住了文字,可出神的羊徽瑜却浑然不觉。
羊徽瑜并无所处,一向有将忆容、念容、梦容、灵君、灵云她们视如己出的想法,可奈何孩子们总是和自己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现如今念容早夭、灵君惨死、灵云病故,出嫁的忆容和梦容也和司马家几乎断了往来,这怎能叫羊徽瑜不感到神伤?
羊祜聪明无比,又岂能不明白姐姐的状态?
他叹了口气,挥袖轻轻将姐姐书简之上的花瓣扫落,这才惊动了出神的羊徽瑜。
“叔子?!你来了!”
羊徽瑜陡然之间见到多日不见的兄弟,心中自然充满了惊喜。
“弟弟近日忙着照看岳父亲戚,没能来府上给姐姐请安,姐姐恕罪。”
姐弟二人一边寒暄,下人们一边为二人抬来了一只摆有糕点茶水的檀木几案。
羊祜自小就爱吃母亲和姐姐所作的梅花酥,如今正值梅花花季,羊徽瑜所做的梅花酥自然更加清新可口,一向并不贪吃的羊祜此刻竟忍不住一连往嘴里塞了三四个梅花酥,这宛若幼童一般的吃相成功的逗笑了羊徽瑜:
“哈哈哈,叔子,你慢点吃,你爱吃的话,姐姐再给你多做些!”
“嗯,好好好,阿姐的手艺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羊祜的到来,为羊徽瑜孤寂萧索的心情增添了一抹亲情的亮色。
但羊祜此刻却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初。
当年的自己,带了许多姐姐所做的梅花酥,特意去了一趟夏侯府。
当年的夏侯玄,也就像今日的自己一样,毫不顾及形象的塞了满满一嘴的梅花酥,丝毫没有一点名满天下的大名士该有的架子,惹得当年的自己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时至今日,物是人非,故人已与自己阴阳两隔了。
就在羊氏姐弟叙话的同时,司马师和司马昭正在书房内商议着什么。
“子上,那一日下朝,我特意问了问钟士季对新天子的印象,你猜猜士季怎么说?”
司马昭还没有了解过当朝臣工对新天子的看法,他听了大哥这话,顿时就来了兴趣:
“他怎么说?”
“士季说,当今天子,才华可与陈思王曹植比肩,武略甚至不输于武皇帝!”
司马昭听了这话后,第一反应是想笑,但他一想到这话是从善于识人的钟会口中说出的时候,他又忽然笑不出来了。
“不仅如此,听说前段时间陛下还专门请了裴秀、王沈二人去了东堂谈文论章,据说三人颇为相合,陛下还专门给王沈和裴秀起了‘文籍先生’和‘儒林丈人’的外号!甚至就连子初【司马望】,近日都颇受陛下宠幸,为了能让他随时入宫陪读,甚至还特意给他配了一辆追锋车和五名驾车的虎贲甲士!”
关于当今皇帝嗜好文学,经常邀请当朝名士入宫研学讨论的事,司马昭也早有耳闻,只不过他没想到,皇帝竟会与这些年轻的后辈名士们走的如此相近,甚至就连自己司马家的同宗兄弟都如此亲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二人不敢多想,心中此刻尽皆充满了警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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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寿春。
执掌整个大魏东南半壁、手握扬州雄兵十数万的安邑侯毌丘俭,此刻正立于城头,遥望着北方那目不可及的大魏都城和先帝陵寝,似是若有所思。
往事依稀。
他想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可是那时太学初创,供外地学子居住的校舍也有限,虽然父亲曾是郡守之职,自己也已承袭了父爵,但毕竟自家出身寒门,且在京城举目无亲,更加没有驻京求学的财力和门路。
就在他准备回乡另谋出路的时候,正是当年身为夏侯家少主的夏侯玄,帮了自己一把,不仅让自己住在了夏侯府中,而且还为自己提供了太学中所需的钱帛。
可以说是夏侯一家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若不是夏侯家的帮助,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平原王曹叡殿下,自然也不会有今天。
这份恩情,他一直都不曾忘记。
寒风瑟瑟,吹的毌丘俭打了个激灵。
他从恍惚中惊醒,这才意识到故人已逝,物是人非。
一想到明皇帝曹叡、夏侯玄等好友与自己多年情同手足的恩情,毌丘俭心中的怒气便不由自主的升腾了起来。
现如今,明皇帝亲自所立的继承人已经被废为了齐王,这叫他如何能忍受?!
本来毌丘俭心中还存着一丝顾虑,但他身在洛阳的长子,治书侍御史毌丘甸的一封书信,却让他再次燃起了一丝斗志:
“大人居方岳重任,国家倾覆而晏然自守,将受四海之责也!”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自知极有可能身死族灭的毌丘俭此刻放下了所有的犹豫与顾虑,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即便如此,从来不轻易流泪的他还是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
身披龙鳞铁铠、身形魁梧的毌丘俭傲立在寿春城头,宛若一只发怒的泣泪猛虎。
此刻的他咬牙切齿,心中暗暗发誓道:
“元仲大哥、泰初,为了大魏、为了你们,我将要提兵北上、讨伐国贼了!你们若泉下英魂有知,还望保佑我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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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元二年的春正月,忽然有尾长数十丈的彗星划破天际,滑落到了西北的方向,灵台的官员经过仔细的辨别后,最终确定这道彗星正是从吴、楚之地的分野而来。
这让原本不抱希望的毌丘俭,心中多了几分没来由的勇气。
已经做好一切准备的毌丘俭和文钦二人,率领着与他们同心同德的将士,来到了预先准备好的白马祭坛之畔。
身着铁铠红袍,身形高大、宛若天神一般的毌丘俭,此刻脸上抹着鲜红的牲血,傲立在高高的祭坛之上,手中捧着三柱点燃的敬神香,对着坛下那汇集的扬州刺史山桑侯文钦、安丰护军郑翼、庐江护军吕宣、庐江太守张休、淮南太守丁尊、督守合肥护军王休,以及他们麾下的数万将士,朗声诉说着司马师的诸般罪行:
“将士们,你我尽皆深受国恩,今日国家有难,我等自当戮力同心!我毌丘俭在此上告天地神明,以彰国贼之罪:
司马师以盛年在职,无疾托病,坐拥强兵,无臣子之礼,朝臣非之,义士讥之,天下所闻,此其罪一!
其为大臣,当除国难,又为人子,当继其父报国之业。然其欺凌天子、废其先父遗志,为臣不忠,为子不孝,其罪二也!
东关之败,三军同进,败军辱国,使历年之军资一日之间尽皆捐弃,天下骚动,死伤流离,其罪三也!
前者吴贼举数十万众,来向寿春,图谋洛阳,淮南将士,冲锋履刃,昼夜相守,勤瘁百日,死者涂地,自魏有军以来,为难苦甚,莫过于此。而司马师不为功臣将士封赏,其罪四也!
故中书令李丰、太常卿夏侯玄等,为帝王腹心,国家忠臣,而司马师擅加酷暴,致使忠臣死无罪名,师有无君之心明矣,此其罪五也!
故相国懿每叹说齐王自堪人主,君臣之义定,本欲早日归政。然司马师心怀奸诈,矫废君主,不顾大义,加之以罪,群臣皆怒,人神所不佑!其罪六也!
又故光禄大夫张缉,无罪而诛,夷其妻子,逼恐至尊,莫不伤痛;而司马师举家称庆,反以欢喜,其罪七也!
当今陛下践阼,聪明神武,欲行简朴仁政,天下闻之,莫不欢庆,而司马师独怀忧心。陛下欲临幸师舍以省其疾,复拒天子于门外,不奉法度,其罪八也!
近者领军许允当为镇北,以厨钱给赐,而师擅自加罪,虽云流徙,道路饿杀,天下闻之,莫不哀伤,其罪九也!
司马师多选精兵,以自营卫,宫城五营领兵,阙而不补,以致天子卫士不齐!天下所闻,人怀愤怨,其罪十也!
司马师欲擅强势,以逞奸心,坏乱旧法。合聚王室诸藩王公囚禁于邺,欲悉诛之,以成其举事废主之奸谋。然上天不佑奸邪,使其目肿,是其罪十一!
将士们,今我等举义师、勤王事,所挡必破!所阻必除!此番北上,必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此刻毌丘俭脸上的泪水与鲜血混杂,心中更是激动不已,他噌的一声抽出腰间明皇帝赠与他的宝剑,再次高声激励士卒道:
“大魏万年!”
千万将士此刻与他们的主将毌丘俭一齐呼喝出了这世间最令人震撼的呼声:
“大魏万年!大魏万年!!!”
——————————————
镇东大将军、安邑侯毌丘俭与扬州刺史、山桑侯文钦二人,以郭太后诏令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数万,正式开始讨伐起大将军司马师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当毌丘俭和文钦讨伐司马师的檄文传到京师以后,整个朝堂都为之炸裂了起来!
“要知道,那毌丘俭可算得上我大魏数一数二的名将啊,当年辽东八国整整数千里的土地,都被他以数万铁骑踏平了啊!”
“谁说不是呢,如果是毌丘俭起兵,那此战恐怕就麻烦了!”
忍受着左眼眼瘤剧痛的司马师,此刻听着耳边这些刺耳的声音,心情烦闷到了极点。即便如此,他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看着手中那封毌丘俭亲笔所写的讨伐檄文【有改动】:
“故相国懿,匡辅魏室,历事忠贞,故烈祖明皇帝授以寄托之任....齐王以懿有辅己大功,故遂使师承统懿业,委以大事。
然逆臣司马师擅权骄恣、败军辱国、上迫天子、下凌群臣。臣以为,当使司马师逊位避贤,罢兵去备,如三皇旧法,则天下协同。
臣等先人皆随从太祖武皇帝征讨凶暴,获成大功,与高祖文皇帝即受汉禅,开国承家,犹尧舜相传也。
臣与安丰护军郑翼、庐江护军吕宣、太守张休、淮南太守丁尊、督守合肥护军王休等议,各以累世受恩,千载风尘,思尽躯命,以完全社稷安主为效,虽焚妻子,吞炭漆身,死而不恨也!
按师之罪,宜加大辟,以彰奸慝。春秋之义,一世为善,一世宥之。懿有大功,海内所书,依古典议,废师以侯就第。
弟昭,忠肃宽明,乐善好士,有高世君子之度,忠诚为国,不与师同。臣等碎首所保,可以代师辅导圣躬。
太尉孚,忠孝小心,所宜亲宠,授以保傅。护军散骑常侍望,忠公亲事,当官称能,远迎乘舆,有宿卫之功,可为中领军。
春秋之义,大义灭亲,故周公诛弟,石碏戮子,季友鸩兄,上为国计,下全宗族。殛鲧用禹,圣人明典,古今所称。乞陛下下臣等所奏,朝堂博议。
若师负势恃众不自退者,臣等将率所领,昼夜兼行,定讨灭之,以报王室!
臣等今日所奏,惟欲使大魏永存,使陛下得行君意,远绝亡之祸,百姓安全,六合一体,使忠臣义士,不愧于三皇五帝耳!
臣恐兵起,天下扰乱,臣辄上事,移三征及州郡国典农,各安慰所部吏民,不得妄动,谨具以状闻。惟陛下爱养精神,明虑危害,以宁海内。
师专权用势,赏罚自由,闻臣等举众,必下诏禁绝关津,使驿书不通,擅复征调,有所收捕。
此乃师诏,非陛下诏书,在所皆不得复承用。臣等道远,惧文书不得皆通,辄临时赏罚,以便宜从事,须定表上也!”
“哼!狂妄!”
司马师此刻因震怒而颤抖,狠狠的将那檄文掷到了地上。
皇帝曹髦此刻倒是显得极为平静。
司马师看了皇帝那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忽地一动,甚至怀疑起了此番变故是否就是出自他的安排!
但司马师来不及怀疑其他的事情,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尽快平定毌丘俭的“叛乱”。
“大家都议一议,尽快选出挂帅的人选!”
此番起兵的,乃是声震天下的‘大魏霍去病’毌丘俭,本来由司马师亲自挂帅出征,是最为妥当的,但奈何司马师近日来眼疾越发严重了起来,因此他不敢贸然出征。
但司马师没想到的是,他一句话问过去,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应声。
毕竟此次他们要面临的敌人,是曾经横扫八国,勒石东疆的毌丘俭!
过了半晌后,司马昭的老丈人王肃这才开了口:
“大将军,恕老朽直言,毌丘俭威名过盛,此番恐怕除了大将军亲征之外,主帅人选别无他人了!”
司马师倒是想主动挂帅,可此刻左眼的剧痛使他站都站不稳了,他更谈何披坚执锐亲上沙场呢?
司马师彷徨之际,只能将目光移向他平素最为信任的尚书傅嘏和侍郎钟会二人。
傅嘏和钟会对视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启禀大将军,王大夫所言极是,此番东南之乱,恐怕非大将军亲征不能定之!”
司马师闻言后,强忍了片刻剧痛之后,终于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曹髦见整个朝堂达成了一致,这才开口下达了出兵的诏命:
“传旨,命大将军亲统中军步骑十万,再召豫州、徐州、荆州三方之兵,克日启程,早定边患!”
“臣,遵旨!”
司马师此刻虽然剧痛无比,但他依旧倔强着下跪领下了那只对自己并无多大意义的沉甸甸的虎符。
司马师知道此次军情紧急,因此不敢耽搁,立即便召集了中军步骑,急匆匆的朝着东南进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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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行营之内。
尚书仆射、武阳亭侯傅嘏与参军、关内侯钟会正与司马师商讨着前线的军机。
“大将军,镇南将军诸葛诞虽是您的姻亲,但其一向与夏侯玄、毌丘俭等人交情匪浅,如今毌丘俭起兵作乱,势必会派人联络诸葛诞,依我之见,当速速派遣大军以及江湖死士封锁扬州与豫州之间的各个要道,不让二人互通消息、连成一片才是!”
傅嘏思虑了半晌之后,献出了这条计谋。
“嗯,兰石说的有理......”
眼睛剧痛的司马师此刻强打精神,点了点头。
“大将军,兰石所言甚是。”
钟会眼珠一转,立即补充道:
“不过,会还有一计,不但可以让毌丘俭孤立无援,而且还可以让诸葛诞主动帮助我们,尽快剿灭毌丘俭!”
“哦?不知士季有何妙计?”
司马师见钟会又出妙计,右眼中顿时精光四射。
“大将军,只消在下模仿毌丘俭之字迹,写一封信,再遣人送去给诸葛诞过目,大事便可成功!”
“妙!妙!我倒忘了士季有模仿天下人笔迹的神技,既然如此,就有劳士季了!”
钟会刚刚写好书信,司马师尚未来得及观看,帐外的传令兵便上前通报了起来:
“启禀大将军,荆州刺史王伯舆【王基】、征南大将军王文舒【王昶】已率荆州兵马来到了许陈郊野,王伯舆王刺史正在帐外求见!”
“快传快传!”
听闻善于谋划,智计过人的王基已到,司马师的心中又踏实了几分。
“大将军,您为何还不赶快南下占据扬州险要,抢夺地利,反而还在此安坐?!”
王基一向处变不惊,司马师倒是从未见过他这般着急的样子:
“伯舆,我想按照陛下的安排,等诸路大军齐聚许陈之后,再一并南下!”
王基听了这话后,连连摇头道:
“大将军,有道是: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扬州形胜,毌丘俭占之得利,我军先占之亦得利,此正所谓兵家争城之理。今项城以北,南顿有一屯粮大邸阁,其所屯粮草,足我大军四十日粮。若毌丘俭抢先夺此坚城,则有先发夺人之患啊!大将军今不早行,若其抢先占据南顿,则胜负之数难料啊!!”
司马师听了王基的话后,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如此,我这便下令,命三军火速进兵,抢占南顿!”
就在司马师的大军刚刚占据南顿之际,毌丘俭和文钦也正在向南顿城星夜进发!
“他奶奶的!”
性子暴躁、担当先锋的文钦见远处南顿城上已有司马旗号,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司马狗贼真是狡猾,竟被他识破了仲恭的妙计!撤!”
毌丘俭得知了司马师抢占南顿的消息后,心中的忧虑又增添了几分,但他怕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三军士气,因此并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颓势,他将马鞭一扬,调过了座下‘白玉虎’的马头:
“将士们,撤回项城!”
——————————————
豫州。
镇南大将军诸葛诞此刻正就着烛火凝神望着信上熟悉的笔迹。
“公休吾兄,见字如面。
今大将军把持朝政,挟持天子以令天下,怀有大逆不道之心。
你我二人手握兵权,保有东南,何不趁此良机起兵淮泗,成一番王图霸业!
弟仲恭白。”
“仲恭怎会......,难道他是受了文钦那狗贼的蛊惑?”
诸葛诞见了这封信,先是疑惑不已,待他确认了信上笔迹之后,心中顿时转疑惑为震怒:
“哼!毌丘俭,枉我一向将你看做良朋益友,如今国家有难,你不思报皇恩,反而想着什么宏图霸业,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诸葛诞将那封信撕的粉碎,心中亦对毌丘俭失望至极。
虽然诸葛诞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本就有些惧怕司马家权势、且厌恶文钦为人的他此刻并没有想太多,立即决定遵照司马师的意思,发豫州兵马,打算渡过安丰津,策应司马师的大军,对毌丘俭和文钦形成夹击之势。
不久之后,征东将军胡遵也督率着青、徐诸军自谯宋之间截断了毌丘俭和文钦大军的归路!
这场看似龙争虎斗的大战,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虽然毌丘俭身经百战、威名赫赫,但他注定不可能和整个大魏的国力、军力相抗衡!
当司马师亲率大军屯驻汝阳、监军王基督前锋诸军占据南顿的时候,毌丘俭就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望着行军图的司马师此刻暂时忘记了左眼的痛楚,心中只有即将得胜的兴奋与激动。
毕竟,打败了毌丘俭,自己的威名也会得到空前的提升!
“传令,让各路大军坚壁清野,切切不可与毌丘俭交战,只要将其围困于寿春城中便可!”
——————————————
面对诸路大军的围困,毌丘俭、文钦确实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毌丘俭和文钦虽然轮番出阵辱骂司马军,但不论自己用出什么办法,对方就是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不肯出来。
由于淮南将士家属皆在北方为人质,因此毌丘俭麾下将士的士气更是一天比一天低落,甚至近来还有许多士兵趁着夜晚偷偷跑去了司马师麾下投降,以求身在北方的妻儿能够活命!
不到两月,毌丘俭麾下的精兵强将就基本上逃亡殆尽了!
此时此刻,毌丘俭和文钦麾下只有淮南扬州新加入的、未经训练、未曾上过战场的本地农民新军,仍然愿意继续效忠用命!
夜深了。
春虽已至,但寒风仍频。
毌丘俭夜不成眠,索性披甲挂铠,挎刀执矛来到城头巡营。
城头之上,明月孤悬。
毌丘俭仰头望去,不禁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远征辽东高句骊时的场景。
当年的自己,年纪尚轻,和夏侯玄、诸葛诞这几位挚友一同为国戍边,是何等的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他曾统领数万铁骑挥师北上,一举灭高句骊等辽东八国,勒石记功的威风更是传遍了整个天下,俨然是大魏的霍去病!
可是如今的自己,却背负好友血海深仇而不得报,昔日故友此刻更是与自己反目成仇,帮助国贼前来剿灭自己。
自己身为大魏将军,却无力灭贼,身为人友,又无法为故人报仇雪恨,身为人臣,而又无法解救天子,自然心中难过无比。
自己此刻进不能战,退不可守,天地之大,居然已无自己容身之所……
而今日一败,自己的所有功名也势必会被司马家抹除大半,从此之后,后世子孙也许连自己姓什么,都不会清楚了!
毌丘俭念及此处,不禁心中感慨万千,泪流满面。
痛哭了良久之后,毌丘俭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他想:不论当世的、后世的人们怎样看待自己,自己今日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大不了拼死一战,即便败了,甚至为此赔上性命,自己也无愧大魏、无愧于逝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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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兖州刺史邓艾遵照司马师的主意,率领着泰山诸军万余人,示弱诱敌,企图引诱寿春的扬州兵主动出击,进入司马师大军的埋伏圈!
一向剽悍暴躁的文钦果然中了奸计,带着麾下骁勇善战的两个儿子——文鸯、文虎和麾下的三万将士,打算夜袭邓艾大营。
一路上感觉不对劲的文鸯提醒了父亲几次,但却都被文钦骂了回来:
“俶儿,你懂什么,兵法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次邓艾远道而来,人困马乏,岂能料到我等今夜前来劫营?!”
文鸯本名文俶,小字阿鸯,这些年来他在军中颇有威名,军中粗汉们认不得俶字,因此便干脆称呼他为文鸯,久而久之,他的小名反而成了大名。
文鸯见父亲不听劝告,只能暗暗着急。
就在他们打算猛冲邓艾营帐之际,忽然四处火光大起,无数司马师亲军营的士兵、以及邓艾的青州军几乎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文钦、文鸯、文虎父子三人的周围!
“他奶奶的,果真有埋伏!快撤!”
中了邓艾埋伏,文钦当机立断,急忙打算引军回撤。
远处指挥的司马师见文钦溃败,战意陡起,竟忘了眼疾之痛,选择亲自率领麾下骁骑追击!
这时,一向善于捕捉战机的文鸯对父亲文钦朗声谏言道:
“父亲,如今司马师亲率大军来此,正是擒杀他的好机会,鸯请自领本部兵马逆击之,一战可破也!”
“可是......”
文钦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但面对这八面埋伏的绝境,一时之间也失了主意。
文鸯见父亲犹豫,继续劝道:
“父亲,即便我军想退,此刻敌军重重包围,如不摧折其军锋,撕开裂口,我等也难以脱身啊!”
文鸯虽然只是个十八岁的清秀少年,但他一向勇冠三军、雄武过人,实力的确不可小觑。文钦见情势危急,自己又无计可施,只能同意儿子的险招:
“阿鸯,万事小心!”
“知道了父亲,鸯字营的将士们,随我杀,驾!”
远处,司马师望着滚滚南下的烟尘,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挥鞭南指道:
“文钦走矣,三军听令,随我追击敌军!”
随侍一旁的钟会此刻狐疑的看着远处败退的文钦,提醒司马师道:
“大将军,文钦乃是成名已久的宿将,其子文鸯虽年少,但素有锐不可当之威名,如今其众未溃,未必就会轻易退去!”
司马师此刻立功心切,竟不打算听从钟会的建议:
“士季多虑了,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文鸯军已有三鼓,而文钦依旧南逃,足见其势已屈!”
南面,文鸯见司马师果然亲率大军来追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儿郎们,司马师就在前方,随我斩将夺旗,立不世功名!”
文鸯一声令下,与麾下骁骑数十人摧锋陷阵,竟直接冲入了司马师的亲军大阵中!
身披铁铠的文鸯手挥六十六斤重的长戟,左挑右刺,敌军随手陨落,其麾下的数十虎/骑更是宛若虎入羊群一般,所向尽皆披靡,竟是无人可挡的架势!
司马师的中军登时便大乱了起来,司马师见状,只觉得心中恐惧非常,左眼更是如刀剜一样疼痛!
“我命休矣!”
“大将军勿忧,司马琏在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司马师麾下一向骁勇非常的族兄弟、左长史司马琏竭力督率着麾下的骁骑八千,拼死翼护起了司马师,这才没有让文鸯冲到司马师面前。
文鸯见了司马琏,更不答话,匹马单戟就和他过起了招,两人你来我往,虎口震裂、两臂酸麻的司马琏虽倍感压力,但竟硬生生的和文鸯打了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文鸯没想到司马师麾下竟也有如此骁勇的人物,见自己再无法向前推进,担心深陷重围之中,当机立断,立马率领麾下勇士撤退了。
由于文鸯的突袭,司马师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他此刻只觉左眼下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汗泪如同雨下!
这一夜,强忍剧痛的司马师接连叫了十几个军医,可这些军医却无一人可以为他减轻半分病痛!
“大将军......”
闻讯星夜赶来中军大帐的司马昭见大哥面色苍白,左眼中更是渗出鲜血来,顿时便大吃了一惊,心中更是悲痛不已:
“大哥,你怎么样了?”
“啊......我没事......”
司马师强忍着疼痛,对司马昭下令道:
“司马昭,此刻......乃是追击文钦的大好时机,不可放过,快,下令让大军追击文钦......”
“是!”
司马昭眼中含泪,不敢耽搁的他立即便领命出了大帐,立即率部南下追敌去了。
司马师此刻只觉天旋地转,头眼疼痛欲裂,麾下亲兵见大将军无法再继续前行,立即护送着司马师前往大营休息去了。
沙阳。
司马昭阵中弩矢飞来,如同雨下,而文钦全军上下则蒙盾而驰,狼狈不堪。
文钦逃到乐嘉以后,无路可逃,只得回军拼死一战。
可他没想到司马昭竟会突然出现,并以强弓硬弩埋伏了自己一道!
文钦麾下的残兵败将此刻毫无战意,竟全都投戈而降!
文钦、文鸯、文虎父子三人无计可施,只得南向遁走而去!
随军而来、身负皇帝曹髦密令的殿中校尉尹大目见文钦逃走,立即便大喊大叫的追赶了上去。
尹大目所乘的乃是天子羽林营的御马,脚程极快,不多时便追到了文钦的跟前:
“山桑侯且住!尹大目有一言相告!”
“君侯何必如此急躁,何不忍耐数日,以待天时?”
尹大目自小便是曹氏家奴,更深得故大将军曹爽厚待,洛水河畔他曾为司马懿所骗,导致曹爽入城被杀,他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如今他见司马师病重难愈,死在旦夕,因此想要让毌丘俭、文钦坚守数日等待战机,可谁知文钦竟不慎中了邓艾的空营计,落了个全军覆没、仅以身免。
文钦听了尹大目的话后,气急败坏的他并没有理解尹大目言语中的深意,反而破口大骂道:
“你这个小人,你也算是先帝家仆,不思知恩图报,先帮司马懿骗杀曹大将军,如今又想诱杀我文钦吗?你这个狗娘养的,天不佑汝!我射死你!”
文钦说着,便取下鞍上硬弓,取出雕翎箭,朝着尹大目一连几箭射了过来,尹大目见文钦不再信任自己,没有办法,只能停下脚步。
穷途末路的文钦见尹大目不再追来,于是果断带着两个儿子朝着东吴的方向奔去了!
尹大目望着文钦父子仓皇逃窜的背影,一时之间心中凄惶,不禁潸然泪下:
“天下事败矣,你我善自努力吧......”
【注三:魏末传曰:殿中人姓尹,字大目,小为曹氏家奴,常侍在帝侧,大将军将俱行。大目知大将军一目已突出,启云:“文钦本是明公腹心,但为人所误耳,又天子乡里。大目昔为文钦所信,乞得追解语之,令还与公复好。“大将军听遣大目单身往,乘大马,被铠甲,追文钦,遥相与语。大目心实欲曹氏安,谬言:“君侯何苦若不可复忍数日中也!“欲使钦解其旨。钦殊不悟,乃更厉声骂大目:“汝先帝家人,不念报恩,而反与司马师作逆;不顾上天,天不祐汝!“乃张弓傅矢欲射大目,大目涕泣曰:“世事败矣,善自努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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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行辕之内,司马师害怕自己的病情泄露,扰乱军心,因此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狠狠咬着棉被,不让自己因痛发出一声呻吟。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司马师病情持续加重,甚至到了不能与人言语的地步,于是只能将兵权暂时交付与弟弟司马昭,让其总统诸军。
三日后,寿春城下。
司马昭督率各路大军,开始进一步缩小围城包围圈。
城中此刻人心惶惶,又缺乏粮草,已然成了坐以待毙之势。
正在巡营的毌丘俭望着自己城中面有饥色的民众与士卒,不禁心中悲痛。
“昔日吾在高句骊,破山城,屠丸都,罪孽深重,因果循环,今日是该向上苍谢罪的时候了......”
毌丘俭仰天长叹,泪流满面:
“城中民众、士卒们,今日是我毌丘俭连累了你们,如今我军已然获胜无望,我毌丘俭是为故人复仇,为天子除贼,这些本不该由你们去承担,如若你们想要出城活命去的,便去吧,我毌丘俭在此发誓,绝不阻拦!”
城中众人听了毌丘俭的话,皆心中凄怆,哀不自胜。
入夜以后,孤立城头的将军身畔,此刻只剩下了三千余名誓死追随的勇士。
“兄弟们,你们随我最后再突围一次吧!”
“谨遵将军将令!”
“好!儿郎们,随本将军出发!”
“诺!”
寿春城下,三千死士追随在大魏安邑侯毌丘俭的身后,与司马师大军进行了一场血战。
直到千年以后,民间甚至还流传着他北上除贼却依然存留兵马防御东吴、一身转战六百里、死者如复生,生者亦不愧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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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县,全军覆没的毌丘俭与弟弟毌丘秀、孙儿毌丘重三人藏匿在树木草丛中,以图躲避司马师部众的搜索围杀。
全县的军民在司马师的号召下,全城搜捕起了毌丘俭一家三人。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时,毌丘俭眼疾手快,发现了远处一个手持弓箭的平民!
“秀弟、重儿,小心!”
身手矫健异常的毌丘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以身挡住了那平民射来的箭矢!
钻心彻骨的疼痛让上了年纪的毌丘俭不禁浑身颤抖了起来:
“快走!快走,只要你们还在,我毌丘一族就算是有了......存续!”
那手持弓箭的平民名叫张属,见射中了这个神武非凡的大汉,立即手持短刀,赶了上来,手起刀落便将毌丘俭的首级斩了下来!
可怜毌丘俭一代名将,竟被张属枭首,首级则被送入了洛阳。
毌丘秀、毌丘重二人逃入东吴。
毌丘俭长子毌丘甸居家入山躲避官军,但依旧被搜捕了出来,毌丘一族遗留洛阳的,则全部被司马师诛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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毌丘俭败亡后,司马师为了安抚淮南人心,直接任命自己的姻亲镇东大将军诸葛诞为镇南大将军,仪同三司,接替毌丘俭执掌东南兵权。
文钦投吴以后,吴国则直接加封了征北大将军、幽州牧、谯侯的显赫爵位给他。
吴大将军孙峻见魏国淮南乱,以为有机可乘,于是亲自与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留赞以及文钦一道率领大军攻打寿春城,此时诸葛诞已入寿春城,防守严密,孙峻见无机可乘,于是引军退,诸葛诞派军出城追击吴军,大破之,并斩杀吴左将军留赞,朝廷加封诸葛诞为高平侯,食邑三千五百户,转征东大将军。
寿春。
高平侯征东大将军府。
自从毌丘俭惨死以后,诸葛诞心中便有愧意,但他心想,自己毕竟是为了大魏的安定,击杀故友也是迫不得已。
案前,诸葛诞整理案头时,不经意间翻出了一封信笺。
公休吾兄亲启。
“自泰初亡故以来,弟心中惶惧哀怒,悲不自胜,每念及故友昔日之恩,食不下咽,夜不成眠。今司马子元行废立之事,有见窥国器之心,人神共忿,弟意欲提一旅之师,北上清君侧,以讨国贼,望兄可为弟之臂助,共襄国难......”
诸葛诞看了这封信后,颤抖不已,老泪纵横。
“仲恭,是大哥愚昧,害死了你......”
诸葛诞心中悲愤无比,他抽出腰间军刀,将眼前几案劈为两段,他将那枚司马师赐予他的高平侯印绶狠狠掷于地上,怒吼道:
“老夫今日在此发誓,必诛司马,以谢故人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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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宫。
司马师打败毌丘俭之后,回军至许昌,眼疾突然加剧,不得已,只能够将行辕停留在这里,暂缓归期。
司马昭望着眼前神情憔悴、目流鲜血的大哥,一时有些恍惚。
父亲与大哥,曾经是那般的伟岸强大,一声叱咤整个朝堂都会风起云涌。
可是父亲就那样溘然长逝,如今大哥也病入膏肓,可见人生天地之间,何其脆弱渺小,哪怕是天下至尊,也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
“子上……”
“大哥,我在这儿呢。”
“子上……,大哥就快要不行了,你帮大哥……,帮大哥……撑起司马家……”
司马师此刻眼中血泪模糊,他望着窗外的天穹,似是看到了无数的故人英灵。
辛亥日,大将军舞阳侯司马师薨逝于许昌,时年四十八岁。
天子曹髦听说了司马师的死讯后,将姿态做足了,甚至亲自身着素服,亲临司马府前去凭吊,还专门为司马师下了哀悼的诏书:
“公有济世宁国之勋,克定祸乱之功,重之以死王事,宜加殊礼。其令公卿议制。”
有司以为大将军司马师忠安社稷,功济宇内,宜依汉霍光故事,追加大司马之号以冠大将军,增邑五万户,谥曰武公。
曹髦最终决定为司马师加谥为忠武。
这个忠字,也许是皇帝对司马家的期许,也许是司马家的讽刺。
洛阳宫太极殿上,年少但深沉博学、刚强尚武的皇帝满意的看了一眼自己刚刚画成的《黄河流势》图,然后搁笔起身,遥望着殿外的天下,此刻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心中也是情绪激荡。
司马师终于死了!
这样也好,如果再让他多活几年,也许这忠武之谥号,就要彻底配不上他了!
“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
焦伯听了皇帝的传召,立即便来到了殿内。
“你去兰台替朕传旨,让尚书台拟诏:诏命司马昭留守许昌,三日后进京朝觐,让尚书傅嘏率六军即刻还于京师!”
“唯!”
焦伯听了天子诏令,立即便出殿传讯去了。
曹髦此刻心中激动不已。
司马师已死,如今自己顺理成章的削了司马家兵权,再也不用担心司马家尾大不掉了。
曹髦思索半晌后,又传来了他的老丈人,卞皇后的父亲卞隆。
“陛下传唤老臣,不知何事?”
“国舅,三日后,卫将军司马昭将会亲自入殿觐见,届时,你可自领我殿中亲军……”
曹髦附耳上前,悄吩咐着。
卞隆闻言,神色严肃无比,他跪于殿上道:
“臣遵旨!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曹髦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心想道:希望天佑我大魏,这次千万不要有什么枝节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