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执嘉有点后悔了。
儿子刘伯的丧事已过去快一个月了,可是刘季却一直就没有回家。他那个曹氏快生了吧?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家里妻子和儿子刘交已经在自己耳朵边嘈嘈得难以忍受了,他们以为我好受吗?父子冷战、乡里中人看笑话,除了下地干活,现在自己都不太敢出门、更别提喝酒了。
喝酒?
让妻子去和大儿媳说说,自己则把二儿子刘仲找来,先请刘季这小子分别到这两家,让他们好好谈谈,表示一下我的态度如何?
这大儿媳和刘仲肯定乐意,反正眼下的家产已经分了,刘季也占不到他们什么便宜,而如果刘季能回归,甚至以后万一发达了,对他们只有好处。
孙子或者孙女可以认下姓刘,毕竟刘季已经说了是刘家的骨血,看刘季怎么回应吧。
“父亲,三弟倒是来了,就还是不肯回家,一是您说的孩子马上要生了很忙,二呢他坚持要娶曹氏。您看——”这天,大儿媳和刘仲都被请来,刘仲为难地说着,注意地看着父亲的反应。
来了就是来了刘仲自己的小家,不肯回家那就是还不愿意见自己。
“叔子对我说,娶个寡妇不可以吗?他的孩子可以姓刘,他的母亲为何不可以改嫁?唉,我也是一个寡妇,我是不想改嫁,可说真的,我还有点同情理解叔子和那个曹氏呢。”
大儿媳也一边复述刘季的话,一边竟然也表露了自己的立场——怎么,同情理解他?和那个曹寡妇?
你是寡妇不假,可你也不看看你的年龄和长相,身边还有个半大孩子,你改嫁给谁?还有,你不改嫁那刘家的地还是算你的,可你要改嫁那就要空身出刘家了。
这年代,寡妇改嫁不稀奇,可那不应该是我的儿子娶啊?!刘执嘉越听越失望、窝火:敢情这两个人屁股都坐到刘季那边去了。
怎么办?父亲刘荣提出认下孩子的条件我已经答应了,可这个曹氏绝不能成为自己的儿媳。
看来,自己要亲自出面了。乡人笑话是小事,这个儿子我可不能失去啊。
沛县曹氏酒店。
只见刘季上身穿着短襦、下身穿着裈,正满头大汗在烫酒,一边主动招呼着进店的客人。
躲在一边看了半晌的刘执嘉一阵心酸:这个不爱种地的儿子,如今却为了一个寡妇,干起了卖酒的活计。
“老丈——父亲?您怎么来了。”父亲的出现,显然出乎刘季的意料。
“来喝酒啊,不行吗?”刘执嘉故作平静,其实心里也激荡不已。
“欢迎,里面请。”刘季绽开了一张笑脸,如少年时顽劣被责罚,但见父亲气消后的欢欣。
这就是曹氏?看来在这沛县城,也算中上之姿了;趋来接待自己时,也在尴尬中带着习惯的亲切大方。嗯,还算是见过世面的女子,否则也开不了这酒店。看来,今天的交锋,全在于她是否通情理,知世故而不是过于执拗了。
吃着狗肉和一些菜蔬,喝着儿子烫的酒,刘执嘉微微点头,味道还不错,看来厨子请对了,所以生意看起来也不错。
身边的客人当然都是沛县本地的,应该没人认识刘执嘉。只是见到一老丈独坐一角,悠然喝酒,而那曹氏和正在烫酒的曹氏的男人不时尴尬地往老丈坐处瞧,客人们喝酒的兴致似乎一下被打消了不少,不多久就走光了。
又或许有人认出了自己?刘执嘉暗想,不管它了,自己来前就想到这一点的。
“孩子出世多久了?有名字否?”
“小一个月了,还未取名。只是此子生来腮赤颐圆,我暂且称之肥儿。”同在可爱的婴孩面前,刘季和父亲一样,放下了对抗之心。估计没有急着取名字,也是希望得到父亲的首肯和祝福吧,刘执嘉自忖。
“好啊,就叫刘肥如何?此子一生定当安逸,享尽膏肥的,呵呵。”刘执嘉酒后兴致也高了,见孙儿沉睡的可爱模样,不禁也绽开了笑容。
“谢父亲赐名,以后他就是真正的肥儿啦。”刘季急忙答道,脸上也露出了宠溺的笑容。这是初为人父的真诚笑容啊。
“你很能干,也辛苦了。我这不肖子,也就你看得上,还要请你继续宽待之。”刘执嘉安慰了默许跟进来的曹氏一句,“今日来,请允我与我儿一议。”
曹氏默默点头,轻轻步出内室并掩上了房门。
“季儿,这许久了也不回家,还记恨为父?”刘执嘉颇为伤感地问道。
刘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报以沉默,没有看父亲。
“这一年来酒店当垆,可还开心?可有多久没朋友一起把酒论世啦?”刘执嘉又关心道,“我找卢绾,连他也是与你多时不见呢。”
刘季听父亲提起朋友,又特别说到自己同日生的卢绾,首先现出了微笑,可随之掩不住的是失落神情,是啊,温柔乡中不知日月,再回首已经是为人父了。再和朋友相聚时,难道谈论育儿之道吗?
刘执嘉发现了改变儿子心意的机会了。有些人没有朋友,那么他的坚强是因为孤独;而有些人天生离不开朋友,那么他的人生就无法单独书写。上次刘季偶尔提到的萧何,可是深深记住在了刘执嘉心里,当然还有卢绾、樊哙。
“你成年以来,我是否还整天催你下地务农?”刘执嘉又问儿子。
“似乎不曾。”刘季认真想了想,终于回答道。
“就是了。人各有志。你曾经想着做出一番如信陵君般的事业,为父和你祖都不反对。可如今斯人已逝,你可想过何去何从?他的门客张耳虽只能暂且当外黄县令,却仍然广招门客以待时机,你却当真要在此酒店度过一生吗?你还认为你可以和他以兄弟论交吗?”
刘季不答,但眼中开始重新闪现出光彩,眼神似乎透壁而过,到了神往的广大世界。
“你可否数过你左腿上有多少黑子?”
刘季一愣,没想到父亲突然转移了话题,他摇摇头,黑子太多几乎连在一起,自己从小就嫌弃其丑而不肯示人的,哪里还会有心情细数这些小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