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蒋琬便借着杨仪家的笔墨,拟好了一封奏疏,上呈给了刘禅,其中尽数列举了杨仪几大罪状,而杨仪对此无可否认,且有李丰,姜维二人为之出证,自然而然,杨仪“供认不讳”,刘禅随即勃然大怒,立刻将杨仪打入监牢。
处理完相关事宜,已是过了正午,彼时百官大抵是悉数离去了,宫廷巷尾恢复了往日的沉寂,仓促和李丰做了个告别,便和魏延一道折返了,依然是带着三两亲兵,沿着成都一路北上,然而,魏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号令一方的大将军了,如今的魏延,戍边一方,需要驻守诸葛亮亲自下令修筑的汉乐二城,但杨仪的结局令魏延心情大好,一路上喜不胜收。
经此事之后,姜维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个政权之中的内在结构,所谓派系或多或少是存在的,路线问题上的确是有着分歧,但官吏们大部分还是各司其职,为朝廷出力的,而蒋琬和费祎属于恪尽职守的那一类政员,而邓芝,李丰属于经诸葛亮赏识而较为谦卑的那一类。
“倒还真是没想到,这费祎能同意把杨仪打入大牢?”
听了姜维讲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魏延不禁有些喟叹。
“费大人虽和那杨仪走得近,但也是拿着朝廷俸禄,受着丞相教导的,若是杨仪对朝廷和社稷有危害,费大人自然不会护着他,费大人不过是看重杨仪的才干罢了。”姜维解释道。
魏延只是点点头,心中不由得也浮现了自己在五丈原大营中怒斥丞相为何不把大权交给他的场景,事实上,杨仪和魏延在性格上简直是如出一辙,杨仪的弱点,亦是魏延的弱点,而文长在此次事件中所展现出的容忍和淡然,颇让姜维欣慰。
“费祎要真如你所说,倒也是个可敬之人。伯约,你此番帮了我大忙,日后,文长定然记着你的好,如有所需,只管言语与我。”
“文长这是什么话,一路北伐下来,又何分你我?只是伯约能力有限,也仅仅是能为朝廷除一害而已,但以我所见,既然伯约能设计除掉杨仪,朝中难说没有人会以同样的方法对待你啊。”姜维忽然说道,面色又凝重起来,“还是小心为好,若是驻守汉乐二城,文长亦有一番作为可发挥。”
“我已了然。”魏延笑笑,“经此事,我已然吸取教训。”
谈笑间,绿荫枞木裹挟的道路上,马蹄声起了又落,消失在成都以北的竹海里....
行至暮色,由于耽搁了许久,想要半日到达汉中几乎是不可能了,索性就走慢了些,选择了沿水路北上,半日下来才抵达了梓潼郡。
夜色已深,二人决定在梓潼留宿一晚,次日启程。
即将抵达梓潼西门,姜维都已然掏出了过关用的文牒,梓潼好歹是个大郡,夜间的宵禁还是很严格的,一般人晚间很难出入的,缓缓靠近巍峨高耸的梓潼城。
“什么人?”城楼上的门将探出头来问了句。
“我等有朝廷的通关文牒,速速开门。”
那门将愣了一会,快步下了楼,吩咐左右人大开城门,出迎二人,仔细检查了姜维手中的文牒后,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二位乃是从成都来的吧,若是不嫌弃,在下可为大人们预备一间客栈,供诸位留宿一宿。”
姜维看向魏延,笑了笑,没想到这门将倒是挺热情的,不,也许应该说是懂事,毕竟从成都来的,基本上都是大员,对于这种郡城的门将而言,连一个郡丞都是天大的官了,更无需说这种中央大员了。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了,我等就是过夜而已,明早就启程了。”姜维拱手谢道。
“请跟我来。”门将领着路,仿佛是轻车熟路一般,一路往城南而去,“敢问二位大人往何处去,任什么职啊?”
“不该问的别问。”魏延没好气地答道,遂而摆起了臭脸,这可把门将吓了一跳,使得其连忙唯唯诺诺地应着,一声不吭地将二人带到了城南。
梓潼城南乃是背山而立,为群山所包围,山下空气湿度大,较为宜居,故而在此处分布着绝大多数的驿站和客栈,也分布着名门的府邸,以及郡守府衙,门将往一处宅子走去,轻轻地扣了扣门,须臾之后,其间出来一人,膀大腰圆,顶着啤酒肚,嘴角还挂着大胡茬子,二人耳语一阵,随后门将便告知姜维与魏延可以放心入住了。
紧接着,门将便折返城门了,老板从里面咧着嘴出迎二人,见其身后还跟着三人随从,知道这二人也是颇有地位的人,笑吟吟道:“二位大人,快些入内吧,夜深了,外头就不太安全了。”
虽说是有些奇怪,夜深了同安不安全有何干系?倒也是没有多想,几人便入了客栈,三个亲兵带着行囊同处一间,而姜维和魏延居一室,老板言语挺慈祥的,虽说是中年发了福,但从其摆弄了院子中的斧子锤子可以看出,还是有几把子力气的。
“大人们只管放心入睡,在下这客栈,可以说是方圆几里最最安全的地方了,即便是晚上来贼了,也不会光顾这里的。”老板笑嘻嘻地替姜维和魏延合上了木栅门,轻轻地退了出去。
老板方才离去,屋内姜维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喃喃道:“文长,你可觉得奇怪?为何老板三句不离一个安全二字?”
“本不觉然,你这一说,倒还真是。”原本已然躺下的魏延忽然坐了起来,但很快就又躺下了,“不过安全与否对我等有何可担忧的呢,伯约啊,早些歇息吧,明早还要折回汉中呢。”
说着,魏延便合上了眼睛,呼噜声随之而来。
姜维哪里睡着觉,又重新整理了自己身上衣物,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到了院子里,又合上门,转身间,见得月色入户,倒饶有一番苏轼于承天寺夜行那般风味了,向前走了几步,转了个角,听见几声微弱的乒乒乓乓声,视之乃是老板。
老板臀下垫着一个小凳子,手里抡着锤子敲打着一块铁板,力度不大。
“老板,你这是做什么呢?”姜维伸着脖子望了望,朝前挪了几步。
“大人还没休息呢,在下是个打铁的,自然是在打铁。”老板放下锤子,拍了拍身子,起身迎了迎姜维,笑嘻嘻着说道。
这倒是奇怪,哪有人大半夜不睡觉搁这打铁?姜维心里泛起一阵疑惑,又凑近一步老板,开门见山地问道:“老板,这梓潼城....莫非晚上不太平?”
“有匪。”老板斜瞥了姜维一眼道,随即又躬身去端详他打磨的铁器去了。
“匪?据我所知,梓潼按理说是个大郡,怎么会有匪的存在?”姜维有些惊诧,“如是有匪,也可要求官军前往剿灭,如是匪数众多,也可上奏朝廷,协同剿匪.....”
姜维说着说着,眼前的老板却是嗤笑起来,又悠悠然起了身,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那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你但凡现在出了这院子,到城里去走走,没准就遇上一伙人,他们见人就捆,见财就敛,要说官军啊,梓潼城才多少官军,还个个胆小怕事.....”
“没想到,这才几日,就已经有了匪患....”姜维喃喃自语,正欲追问,忽闻墙外一阵嘈杂之声,巨大的噪音使得原本寂静的黑夜喧闹起来。
“来了....”老板自语几声,长吁一口气,埋头又苦干起来。
贯穿了老板的言行,姜维不禁怀疑这匪莫非还是按时打卡上班不成?迅速抽身准备出去一探究竟,却被老板给叫住了:“你这是去哪,外头不太平,若是出了差池,我可没法向人家交待!”
这个人家,理应就是那个门将了。
姜维哪里管他说什么,径直出了院门,只见远街尽头火光浮现,马蹄嘶鸣之声不绝于耳,地表的颤动清晰可见,如此看来,匪数还不少,思忖片刻,姜维没有准备叫醒魏延,这要是把魏延带上,没准魏延毫不留情全杀了可见不好了。
对于匪患,姜维心中早有预计,这是由于诸葛亮去世后蜀中律法逐渐失效,各级官吏陷于腐朽,而匪寇起,乱兵生,以至于带给了日后的大汉更多的内部忧患,也影响力益州人民正常的生产生活,今儿个正巧给自己遇上了,倒要亲身见识见识。
循着火光而去,已然望得见于光影中闪动的人影,姜维快步上前,即将靠近,而一人披着长发,扎着深灰的头巾,腰间别着一环首刀鞘,手里便是那把环首短刃,朝着姜维走来,还骂骂咧咧着,很快其身边就聚上了好几个同样装扮的匪徒了。
叫骂的同时,姜维瞥了一眼远处地面,躺着几具尸体,皆是素衣模样,又直视了这火光背后的宅子,只是刻着“薛府”二字,不断有匪人从里面搬着东西出来,又跟进去,再出来。
在城中公然抢劫大户人家,都已经闹到了这般田地了,但丝毫没有官军来管啊,姜维心中正生疑呢,迎面一伙人便挥着战刀往姜维脸上砍杀过来了,姜维哪里愿意和这帮人过多纠缠,一把抵住最前那人的脑袋,往地下一摁,进而用膝盖将其整个人压倒在地,抽出那人手中之刃,砍杀其身后二人,一时间鲜血飞溅,哀叫声声声入耳。
“这是军刀啊....”姜维望着手中的战刃,顿时察觉到了端倪,这分明就是汉军的随身短刃,那剩下的匪徒见姜维厉害,一时间也不敢上前,有个人赶忙冲入火色之后找救兵去了,而姜维呢,凝视着膝下那个嗷嗷叫的匪人,问道,“说,刀是哪来的?”
“大侠饶命啊.....大侠饶命啊.....刀正是在下的,别的东西都是抢的,但刀是我自个的....”
姜维随即起身,拧起那人,朝着眼前越聚越多的匪众中间扔去,那人顿时就被摔了个狗啃泥,好不容易被身边人扶起来之后,捂着嘴溜走了。
“我告诉你们,在此为匪,知道什么后果吗?按律当斩,一旦朝廷下旨要缉拿你们,你们一个都活不了,今日遇见了我,我可以网开一面,你们现在放下刀,向官府自首,我可以替你们说情,饶你们一命。”姜维攥着刀子,在众人面前比划着。
正说着,众人背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什么人啊,在这里撒野?不知道我武大爷的威名吗?”
话音刚落,众人中挤出来一个身材健硕的大胡子头头,扛着一把大斧,完全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站到众人跟前,俨然一副小混混约群架的姿态,姜维只是歪嘴笑笑,问道:“你就是匪首?”
“怎么,你是何人,管梓潼的闲事?听过你武涵爷爷的名字吗?”武涵上前一步,将斧子一横,轻蔑地盯着姜维,“你爷爷我杀人的时候,你这小子还没断奶呢!”
言语间,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正是来源于姜维身后,姜维蓦然回首,一见乃是客栈老板,只见得老板一个箭步上前,穿梭到姜维的面前,呈出护着姜维的姿态,拱手向武涵拜了拜,客客气气地解释着:“武大人,你莫要动怒,这位是我家客人,首次到访,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还请武大人高抬贵手,给我一个面子,今晚就算了。”
姜维凝视着这老板虽然言语有些痞气,身材圆溜溜的,但一套动作可谓灵活敏捷,能说出这话,想必又有几分威望,然而那武涵颇为不识抬举,倒开始咄咄逼人起来:“他可是杀了我两个兄弟,今天这事算不了,除非,我非要了这小子的狗命不可!”
“武涵!”老板猛然大喝一声,整个身躯在不断地颤抖,“你不要太过分了!”
“怎么着?我如何做事需要你教?弟兄们,给我上!”武涵冷笑几声,一挥大手。
其身后的小喽啰随即蜂拥而上,姜维则上前一步,右手一横,拦在老板面前,轻轻说道:“让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