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战争进行到了第七日,蒋琬大军已然从成都出发一日之余,但川地难行,两万将士沿主路少说再需一日半才可能抵进汉中之地,就更别说支援前线了。
姜维所部驻守箕谷,两日来只见得战报频传,哨骑四向奔走,崇山之间隐隐听闻杀声震天,姜维于帐中静坐,初晨时就已经听郭淮军撤回建威了。
倒是不知道那远在前线的吴班部该作何感想,只能说对将士们来说,长达七日的拉锯战,整个前沿部队几乎没有得到丝毫喘息的机会,而郭淮撤回了建威,至少,吴班是喘了口气。
一方面,蜀中的粮道正在实施贯通,据吴懿估算汉中地区的粮草供应五万大军,也只有半月之久罢了,本是各郡独自养兵的情况下,粮食倒不是个紧俏货,战争爆发了,只能集中供粮,这下看起来就捉襟见肘了。
而此时的汉军粮道大抵是自汉中以南的南江出发,经米仓山和定军山的山斜地区,直上至阳平关,出关之后向北输送至下辩地区,这其间路程约三百里山路,两百里平路,整个运粮工作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难度,吴懿转向定军山后,在汉中督导运粮工作的乃是马岱。
马岱对阳平关周边地形不可谓不熟,一般来说,仅单程而言,则需要五日之久,这五日里,除了翻山,过关,迈进陇右地区外,更大的苦难是各种突发事件,如敌军奇袭,或是恶劣天气,又如运粮器械的损坏等。
从准备条件上来看,大汉对魏国的提防仅仅体现在在武都地区陈兵罢了,除此之外,尚未任何实际操作,而魏国有备而来,两者之间差距甚大。
如此,姜维于七日正午接到了汉中府的命令:姜维部担任护送粮队入武都的任务。
定军山路段由吴懿亲自把握,一个最简单的运粮网络就是这样组建的,依照当下的条件,也没有进行优化的可能性。
只要粮食送上去了,那就是成功。
箕谷大帐。
“将军,据报,明日拂晓粮队会在定军山启程,彼时我亲自带人去。”王骥扶剑耸立在姜维案侧言道。
姜维摇摇头,俯首喃喃道:“不....我亲自去,你替我留守箕谷。”
“这是为何?区区只是一万石粮食罢了,何劳将军你亲自去,我看,有些大动干戈了吧...”
姜维只是斜瞥了王骥一眼,念叨着:“你恐怕不知这一万石军粮对前线意味着什么,昨日方才传来战报,说吴班部已经断粮了,饥疲之下,仍固守住了虎贲寨,如今魏军退却,还不知何日再来,若是不及时把粮食送上去,虎贲寨会一触即溃的。”
言毕,王骥也不好再跟姜维多说,只是嘀咕了一句:“如是末将独守箕谷有失那当如何?”
声音虽小,犹然入姜维耳,姜维禁不住站了起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王骥,骂了句:“要真是丢了箕谷,你就丢了你的项上人头!!”
王骥连忙说:“将军错怪在下了,在下只是觉得将军驻守于此将士们更为心安。”
姜维冷哼一声,将案角处的战盔套在头上,吆喝了一句:“走,随我去看看。”
“啊?”王骥看着姜维从自己身边擦肩去往帐外,便赶紧跟了上去,追问了句,“去何处?”
姜维只是向前走着,没有做更多应答,王骥也不问,二人穿越营寨,来到了箕谷北侧,营寨的最北端,是高高耸起的巨峰,如同一块巨大的屏障,张翼便是以此为背,构筑的箕谷大营。
箕谷最早乃是赵云和邓芝二人的盘踞地,为的就是拱卫斜谷,褒斜道烧毁后,还存在陈仓道。
“若是想要从箕谷通往陈仓道,有没有什么办法?”
姜维凝视着朝着西侧的一条狭长小道,伸出右手指了指,问一边的王骥。
王骥细细望去,轻轻地摇摇头,无奈地答道:“将军,初至之时在下便派人探知过了,这个地方曾经是可以通向陈仓道的,但有一段栈道损坏了,大约四座山峰呈孤立之态,阻绝了前进的路。”
“就没有一点办法?”姜维继而又问。
王骥一怔,略加思索,答道:“办法是有,那就是修栈道。”
“难度大吗?”
“此处地势并不算高,山峰之间又存有连接,倒算不上难,只是较为耗时间。”王骥答道。
“需要多久?”
“至少半月。将军问这个,莫非是想要修通栈道?”
姜维微微一笑:“我正是这个意思。”
王骥不禁有些愕然,脸一下就拉长了,满怀困惑地皱着眉问:“将军,诸将都在庆幸陈仓道无法通向箕谷,将军反倒是想修通此道....在下实在是不解。”
“于汉魏两军而言,这条道既是魏军进攻汉中的捷径,也是我军夺回陈仓的关键,若是真的只凭武都的拉锯,即便是把这汉中五万士兵打完了又能如何?曹睿能从东线再调五万来,只拼消耗,汉永远胜不了魏。”姜维侃侃说道。
即便是如今的王骥还颇为不解,但在姜维心中这就是一本大帐,任何战争都是在为政治做准备,达到目的才是王道,即便是现在汉军歼灭十万魏军,自损七万,那季汉依旧会灭亡。
“将军的意思,是我军来修这个栈道?”
“正是,今夜你便去汉中向马岱索要民夫和修筑器具,待明日我前去护送运粮,你便开始动工,记住,行动一定要隐蔽,最好是找几个有经验的药农,先行攀山侦查一番,不可让魏军发现我军的动作。”
“诺。”王骥拱手道,“那在下即刻启程去汉中。”
姜维点点头,王骥随即转身离去,欲往汉中府而去,想来此刻,汉中最不缺的就是民夫,要知道,在进攻一方的军队可是非常依仗民夫的,而防守则不然,没准那帮民夫们现如今正安闲地睡着大觉...
....
次日拂晓。
姜维披挂上马,领前军一部人马,约四百余人,出箕谷向西抵达定军山北麓。
姜维所部于山麓地区陈兵以候粮队,圆日升起,光辉遍洒大地,粮队自定军山上在吴懿副将刘干的引领下缓缓向姜维部而来,那副将勒马直抵姜维所在之地,拜见姜维道:“末将刘干见过辅汉将军。”
姜维右手携着长枪拱手道:“不必多礼,姜维一定将粮队安全送至武都。”
“将军切要当心,前线战局混乱,魏军去向不定,此万石军粮是前线的希望。万不可有失,若是有所需要,只管向定军山上汇报,山上会极力协助。”刘干道。
“放心。”姜维丢下一句,勒马离去,此时粮队也已经在姜维一部人马的环绕下缓缓下山。
不得不说,一万石军粮算不上多,但车队倒是不短,一车一车的粮食,绵延近两百步,若不是带了四百人,恐怕还有所不足。
姜维领一百军士先行,武涵也在此处行动中,位列姜维之侧。
下了定军山,路过阳平关,便要进入武都郡的地界了,姜维所运送的这队粮食,乃是六月初二就从南江起行了,其间由于米仓山过于崎岖,便耽误了许久,否则就轮不上姜维来护送了。
定军山的西北麓一下便是略阳城,向西北行进的狭长通道便是祁山道,祁山道同其他秦岭古道不同的地方在于,它较为平缓,高度落差十分有限,同时其侧有水源流经,但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长。
若是从地图上俯瞰整个祁山道,实际上从定军山出发,围绕着秦岭最左端划了一个大大的椭圆,可想而知,运粮程度不易到了何种程度。
过了略阳,姜维勒马继续向北,只觉得两侧崇山越来越高,前行道路坡度逐渐拉大,整个粮队呈现出一副爬升的态势,在这一段路上,有些粮车甚至不进反退,不得已,姜维只得命令后续军士参与推进粮车的任务中。
效率这才慢慢提高,但从略阳到陈仓道口,姜维部还是走到了天黑。
暮色降临,即将靠近陈仓道口,沿坡向上去,见得前方火色耀天,亮如白昼,姜维颇有些吃惊,这陈仓道口处,竟还是一片平坦之地,而陈仓道口以北则愈来愈高,其南则愈来愈低,来到陈仓道口,就仿佛登上了一个新的平台,对姜维而言,就像是走到了楼梯的转角处。
“将军,此地竟如此壮阔!”武涵望见道口处的汉军大寨,不由得望而兴叹。
叹的岂止是武涵,连姜维都不得不被眼前的景象所折服,不大的三角道口,营蓬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拒马横亘在各个死角,迎面看见的两个大寨便是火光相印,其间军士巡逻成列,静谧的寨中闻得踏步声传来。
寨楼上除了灯火通明,更为显著的便是人簇成群,这不大的道口间,几近是囤积了近万士兵,主帅王平于此地亲自坐镇,足见丢失了凤县之后,汉军阵营对费曜这支魏军有多么忌惮。
“辅汉将军姜维,奉命押运粮草,速速开门!”
抵达大寨之下,姜维坐于骏马之上,向上大喝一声。
本以为是个无名守将出来应话,没曾想一出场就是王平,只见得王平缓缓挪步至寨楼前端,俯身看了看姜维以及身后的粮队,大喜过望,赶紧应道:“伯约,全军可就指着你的粮食了啊!”
姜维一怔,咧咧嘴笑道:“姜维定不让将军失望。”
言语间,寨门缓缓打开,姜维部一一入寨,而姜维方才入寨,王平已下至辕门,来见姜维。
进入大寨之后,视觉冲进便更为显然,三步一营,五步一哨的布局使人不禁联想到五丈原齐整的汉军防御体系。
“将军布置的大帐,宛如丞相之举啊。”姜维不禁叹道。
而正逢王平走至跟前,也不知是带笑还是不带笑,总之是叹了一句:“这些正是依照丞相之法布置的啊。”
“将军陈兵于此道口,是不是过于冒险,一旦虎贲寨被破,这道口可就无险可守了,适时营寨如此密集,撤军不易,魏军下山之势又急,两万大军不便脱身啊。”姜维沉思须臾,忽然问道。
王平只是苦笑两声,背过身去,指了指西北方虎贲寨的方向,言道:“整个武都,除了最前沿的虎贲寨,其后的白虎寨,还有一个下辩城,三道防线横亘在此道口之北,我已经下令,各部务必固守每一道战线,不可擅自撤退。”
“话虽如此,但真要是呈溃退之势....”姜维喃喃道。
“万万不会,伯约,我王平不会让武都成为第二个街亭。”王平忽然语气凝重地说道。
姜维先是一怔,随即下意识地四处看看,自此时,才暗暗发现了这各营各寨之间的玄机所在,这不仅是诸葛亮在五丈原的那般规整,更有先主在夷陵几百里连营的气势。若是如此,王平便是做好了和武都共存亡的打算了。
“将军之豪情,伯约深为所动,倘若蜀中诸将皆有将军之气概,何愁战不胜,攻不克?”姜维感慨道。
但王平却忽然脸色一沉,叹道:“伯约,恐怕战局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呐。”
“将军此言何意?”姜维微微一顿,连忙问道。
“凤县的魏军,经初步判断,在两万左右。”王平轻轻说道,宛若没说一样。
“两万???”姜维大惊失色,整个人几乎是一震,立马问道,“那为何诸将都没有得到此情报?”
王平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若是消息扩散开来,朝廷必然会引起恐慌,但我还是认为,妄作调动不合时宜,但失去凤县,秦川屏障几乎陷于敌手,也怪我疏忽,没有料到魏军会自陈仓道一路直下。”
的确,姜维略略一想便能猜到,这要是被朝廷知道实情,第一时间就是调兵遣将赶赴武都层层设防,正如蒋琬提议的那般,但使众人下不了决定的正是费祎在凤县停下的这一举措,而换言之,即便是有两万人,王平亲自在此布防,也未尝说不能一战。
也难怪,即便是有名将之称的张郃也难以说轻易击溃廖化,怎会被费曜弹指击败....
而王平从下辩至此,也是抱定了人在城在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