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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乱政之罪

抚汉 唯物小丰子 4744 2024-07-06 15:36

  又三日,蒋府中。

  秦弼平坐在偏席之上,正襟危坐,凝视着一时间沉默不语的蒋琬。蒋琬呢,已经听着这个秦弼在此中堂滔滔不绝半日之久了,也算是略知了姜维在武乡的所作所为。

  “贤侄啊,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武乡的事情,我蒋府原本也是不该直接去管的,只是如你所说的话,这武乡成了汉外之地了,那可是万不可容忍的,既然是大汉土地,就要履行大汉的律令,遵守大汉的朝纲,怎么能够擅自为之?”蒋琬自主席上悠然起立,背着身子,对着身后木梁上悬挂的一张草图徘徊而说道。

  “以在下所见,武乡百姓,多拥护姜维,其麾下部将,府中治吏,皆对其俯首帖耳,瞻前顾后,声称愿意为了太守而赴汤蹈火,足以说明姜维治理有方,前番在下询问一老翁,问其姜太守是否尽心理政,只听得老翁长叹自丞相之后,独见此一人....”

  秦弼起身,伏低了身子,使得蒋琬几乎看不见其面部的表情,多日之前,秦督邮可是信誓旦旦地要将姜维绳之以法的,此刻竟然又替其说话起来了。

  但殊不知,这正是秦弼所下的一个套,那就捧杀,蒋琬此时要么同秦弼一样,忽视姜维破坏了律法这一客观事实,因为他是姜维就包庇这种行为,要么就是秉法严办,按律处置。

  “贤侄啊,即便是武乡百姓再如何爱戴,王土之上,便是要赏罚分明,没有任何一个人,包括你我,能置身事外,若是你所说的果真属实,我作为尚书令,自然是要追究的。”蒋琬平心静气地讲述着心中的道理。

  “或许....”秦弼眉头一皱,似乎还显得有些惋惜,“姜太守也许是为了社稷着想。”

  这分明是火上浇上一把油,加之此地非二人之书房,偏席上除了秦弼,还有次席,末席上的文事人员,听到这份言论,虽然还是低头各自忙活,但话从秦弼嘴里出,入众人耳,逼迫得蒋琬不得不当即就表态了:“你不必多说了,我蒋琬自有判断,自然会秉公处理。”

  自此,秦弼才悠悠然行礼退去,留下一个空寂的蒋府。

  蒋琬没有一开始就做出要处置武乡事务的打算,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亲信,他在等待,等待自己的亲信作何汇报,以此来验证秦弼所言的真实性。

  即便是如此,蒋琬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那就是他也不能完全相信姜维不会行悖逆朝廷的事情,要真是有此症结,那可是个大隐患....武将背反可比文人误国更为致命。

  当夜,蒋琬解衣欲睡,方才入寝不久,便听得门外一阵通报之声,起身开门,正是自己的亲信。

  亲信额上满是汗珠,不用想便知是加急赶回,恐怕一路上都没有休整过,见过蒋琬后,便被蒋琬带入房中,蒋琬也顾不上其他的,仓促问道:“情况如何?”

  亲信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尚书大人,武乡郡,的确是有了些状况啊。”

  蒋琬微微一怔,心中不由自主地就联想到了秦弼的言论,只是问道:“你都查出些什么了?”

  “据在下调查,武乡太守姜维,数月前于府中裁治官吏,提拔了大批骨干,悉数听从其调遣,而营中之事大抵交给了副将王骥,其后武乡进行了大规模人口审计,目的是开仓放粮,对此,部分百姓赞赏有加,但有部分百姓认为此举颇为不正常....”

  蒋琬顿时肃然,听到此处,就已经和秦弼所说的几乎一致了,心中疑心渐渐升腾,忍不住喃喃道:“这个姜维,到底想干什么....”

  “武乡不止开仓放粮,甚至改革了税制,如今的武乡,乃是兵户,吏户甚至大户同平户一般,按人口数量交纳粮食.....”

  “还真有此事?”

  “这事是有,因此,武乡郡中倒是掀起了阵阵波澜。”

  “这话怎么说?”

  “大户人家由于人口众多陡然需要承担更为沉重的税负压力,而平头百姓有些甚至可以余出粮食去互市。”

  “胡闹。”蒋琬脱口而出,“这个姜维,这个时候播散这种怜悯之心,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亲信通报完之后也只是默然,没做出过多的赘述。

  但蒋琬作为尚书令,是深刻地清楚大户人家在季汉政权中充当一个什么地位的存在,士族,大户,都是政权支撑的关键所在,姜维的这一系列举动,使得蒋琬十分不安。

  待到亲信退下之后,蒋琬亲自登门费祎府上,二人相商此事。

  三更时分,圆月高挂,月光沐人,两个朝廷重臣就徘徊在费府的小亭子里,两人一时间都拿不出主意,但警惕却真切地播撒开了。

  “只能先罢了姜维的官。”费祎咬定道。

  “姜维乃是丞相....”

  蒋琬正欲劝慰,而费祎直接给打断说着:“蒋兄,此时还谈什么丞相不丞相的,那杨仪还是丞相的临终托付兵权的人呢,还不是下了大狱,这都说明不了问题的。”

  蒋琬也无言以对,听罢之后摇摇头,随即应和道:“若是姜维有反心,那可就麻烦了。”

  “我正是此意啊,姜维手握数千精兵,又同魏延交好,魏延遭贬不久,姜维便在武乡扶持党羽,传闻魏延也在汉乐二地构筑堡垒,深掘壕沟,有屯兵之状啊。”费祎轻声提醒道,“若是二人想通一气,这汉中大部分将勇,曾都是二人旧部,若是一呼百应,割据汉中....”

  “够了。”蒋琬打住费祎的话,“此时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姜维虽是曹魏降将,但也随军征战多年,为丞相立下过汗马功劳,以你此言判断,那守阴平的王平是不是也该提防一下,怎可以随便就怀疑戍边大将?”

  “这....”费祎被这么一说,也显得有些着急,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也是朝廷还是要留个心眼,对于此事,不得不防啊,昔日荆襄之变,即便是先主义子都能兵反,又何况是今日存亡之际....”

  费祎虽然将疑邻盗斧这种态度发挥到了极致,但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蒋琬心中不免也有些担心。

  次日上朝,蒋琬上疏刘禅,详细说明了姜维在武乡乱政一事,很快掀起巨大波澜,一道上朝的秦弼也上折子佐证,费祎又说明了汉乐地区和武乡之间的呼应干系,惹得刘禅有些冒冷汗了,最后的意见是罢撤姜维的太守一职,由郡丞暂任,这还没有结束,还需要一些举措去试探姜维的心意。

  蒋琬的意见是,暂且不要强制动姜维的兵权,应派使者亲赴武乡,咨姜维心意,试探其目的,停止其党羽发展行为,最终再做裁定。

  刘禅对此没有异议。

  要知道,你随随便便动一个武将的兵权,不就成了赤裸裸的不信任吗,这要难免导致武将产生狗急跳墙的心理。

  朝廷这边讨论的热火朝天,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武乡还处在一片宁静祥和之中,郡府的工作稳步推进,第一个月的税收便远超前几月,集镇贸易开始兴盛起来,一定程度上,还提高了部分百姓的生产积极性。

  为了稳定大户人家,对于宁府这样的人家,郡府只能做出一部分妥协,那便是至少可以免去劳役,并准许其享有一定互市优惠,截长补短,来暂掩大户人家的不满与怨气。

  总体工作还算是比较顺利,以至于府中还没有人知道危机将至。

  姜维前夕也考虑过朝廷会有所察觉,为此他也准备了应付朝廷的话术,但哪里知道一个费祎就把武乡的改革上升为兵变之兆了。

  已至六月初二,蒋琬为求稳妥,特地派了尚书仆射张固前来,张固者,乃是汉将张翼的族弟,自李福离任之后便接替了尚书仆射的位置,为人倒是很吃得开,和朝中一些颇有名望的大臣也私交甚好,为人沉稳有加,礼数周全,也颇得蒋琬赏识。

  张固乃是奉朝廷之命下到武乡的,提前还派先人赶赴武乡跟姜太守打了个招呼。

  姜维这才得知原来有一个问罪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然而此时的姜维还以为这个只是糊弄一下就可以过去了,但张固到了府上这一日,情况大不一样。

  郡府之中呢,张固是着官服进入的,这张固身子不高,却恭敬有礼,一路和左仓,杨叶都礼数周到,倒是没有秦弼那样的傲气凌然。

  见了姜维,只是拱手道:“尚书仆射张固,奉尚书大人令,特来武乡向姜太守确认一些事宜。”

  众人分席坐毕,姜维吁了口气,开门见山道:“张大人此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张固笑了笑:“哪里哪里,姜太守误会了,尚书大人已然听闻了武乡改革一事,特遣在下前来了解情况啊。还请姜太守能如实向在下说明实情啊。“

  “这是一定,姜维行事坦荡,从无欺瞒朝廷的意思,在武乡,姜维确有一系列改动,是为了提高武乡郡的治理能力,带动粮食的耕收....”

  “等等等....”张固忽然打断姜维,“恐怕改变这税制,怕是不妥吧,川地数十郡,可没有郡敢开这个先例啊,再者说了,姜太守难道不知道此事乃是违反朝廷律令之行为?”

  “....”姜维默然。

  “若是提前向朝廷说明情况,倒也无须在下亲自来一趟了,你姜维擅作主张,行为上怕是不妥。”

  姜维心里暗忖,要真是报给了朝廷,朝廷能同意了才怪呢,要是没有见到成效,就这帮人,何人会愿意相信这几条政令?

  停顿须臾,张固言道:“我张固也不是为难,这是朝廷的旨意,你姜维,恐怕是要卸任这武乡太守的位置了,尚书大人的意思是....由郡丞暂代。而改制,朝廷虽未下旨要恢复原制,但我还是奉劝各位一句,这在朝廷眼中是万分敏感的事情,若是不想惹麻烦,还是中止为好。”

  底下人霎时开始面面相觑,照这情形,姜维猜到了秦弼是回去告了自己一状了。

  “张大人,恐怕蒋尚书不太了解武乡的情况,武乡并非产粮大郡,维自上任以来,便发现武乡常有无法达到标额的情况出现,为此,姜维只能探索出一条新路,能让武乡的农业有所发展,于是便想到了改变耕收模式调动百姓的积极性,从而实现粮食增产....”

  张固只是摇头,无奈地说着:“姜太守同在下在此论施政是没什么作用的,实不相瞒,朝廷正是心意已决,此番姜太守非离任这太守之位不可了,加之你所提拔之人皆为自身亲信,很难让人不觉得你姜维在这武乡没有非分之想,近来,又探知到魏延驻地正在抢修防御工事,深挖沟壑....”

  “张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姜维一片赤胆忠心,为国为民,莫非陛下还怀疑在下要起兵谋反?”姜维顿时气就上来了。

  “不不不,你且先不要动怒,朝廷自有朝廷的考虑,我张固呢,也只是给姜太守你一个提议,还是好生接受朝廷的安排,朝廷已然是足够宽容了,你这乱政之罪,没有剥夺你的兵权,已经是蒋大人在极力争取了,这要是换作以往,擅自变更朝法,可是要人头落地的。”

  姜维抿着嘴,拳头不知从何时起就紧紧攥住了,数月之功,莫非真要毁于一旦吗,他不服气,新政已经落地,武乡已然取得了初步成效,怎可半道而殂?但看张固这姿态,看样子朝廷果真有所反应了,更为重要的是,张固提到了非分之想,那便代表了朝廷已经对自己有所怀疑了。

  一旦有了过激行为,很难保证日后不会寸步难行....

  “姜维听从朝廷的安排,不知蒋大人认为在下应往何处?”

  张固第一时间没有回答,沉寂半晌,轻轻昂起头,应道:“蒋大人的意思....是让你回成都。”

  “回成都?”

  “不错,据说是另有任命。”张固答道,但很快又快速地补上一句,“但....我以为,不宜回成都。”

  姜维一怔,心中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意思,问道:“为何帮我?”

  张固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所做并未有什么不妥,故而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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