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日上三竿,辰时已到。
辰时主群龙布雨,最宜兴修河工,都水丞马良看准漏刻,立令从人挥红旗传讯。
漳沮沟畔高处,匠作丞马均表情肃穆,面色严峻,总揽今日决坝作业。
见对岸红旗招展,马钧急命从人吹角传讯。号角声声传遍漳沮沟,两端拦水坝下俱有军卒闻声而出,并挥舞红旗回应示意。
马钧俯瞰两处,看准军卒均已做好准备,这才下令击鼓。第一通鼓起,军卒手中火把熊熊燃起,第二通鼓起,两处军卒皆走至拦水坝点火位置,待第三通鼓起,军卒齐齐弯腰,点燃纸捻后,丢下火把撒腿就跑,飞奔向河岸!
此时刘琦正挺身立在漳河东岸岸边,距脚下河水不过数米。他远眺着对岸马钧旗、角、鼓交错操作,将要求精准度极高的决坝作业安排得紧紧有条,不禁暗暗赞叹不已。在这个没有远程通讯设备的时代,马良、马钧二位可谓已把彼时现有的通讯工具利用到了极致。
而在刘琦身后,除了先前参观过马钧的秘密营地、知道秘密所在的两位军师外,其余诸文武均瞠目而视,看着堤坝下丢下火把作仓皇逃窜状的军卒,不知所谓,议论纷纷。
有人冲着马良嚷嚷,问是何道理,马良淡然笑对,让他们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马钧所用的,自然便是这些日子潜心研制出的炸药。
黑火药的经典配比早已从刘琦处获取并试制成功,之后又在刘琦的提醒下,明白了紧密无隙乃是使火药发挥其真正威力的关键所在,经过多次失败后,如今马钧麾下的匠作们已经初步掌握了火药爆炸的原理,并准备用最原始的包裹式完成了今日的惊天壮举。
此时在漳沮沟里,离点燃纸捻已过数十息,沟渠里的军卒玩命疾奔,终于爬上了河堤,而后不加思量,纵身便跃入了堤岸下预先挖好的坑道中。
就在军卒们跳下坑道去的同一刻,“轰隆~轰隆~”!漳沮沟两端的拦水坝下突然发出如雷鸣般的爆炸声,在诸文武惊骇莫名的目光注视中,冲击波带起土黄色的气团,以点火处为中心往四周扑去,满是尘埃的烟雾腾升至半空,并缓缓飘荡开来,很快就淹没了整个漳沮沟及两岸河堤。
与此同时,随着烟雾的腾起,原本近十米高的拦水坝迅速崩塌,失去阻拦的漳河水与沮河水乘隙而入,冲毁拦水坝残留的同时,也滚滚流入了漳沮沟中。
两股水流在沟中当头对撞,互不相让,顿时激荡起足有数层楼高的巨浪。只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终究还是漳河水高浪大,冲散了沮河之水,咆哮着挤入了沮河河道内,而后浩浩荡荡往南流去,至此这起人类史上最早的爆破作业终于宣告顺利完成!
“成了,成了!引水分流成了!”
“河水乖乖受缚,以人力束天地之威,真乃大善之工也!”
“方才之雷鸣乃是何物所发?少将军莫非有神人相助乎?”
漳河东岸堤坝上,直面这惊世壮举的文武臣工们纷纷扶掌相庆、喜形于色,赞叹不已,称有神佑,然而看向少将军刘琦时,却发现后者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笑容。
在他脚下,漳河之水已然陡降,河水成功的沿着漳沮沟分流入了沮河,但这只是成功第一步,并不能视作此次引漳入沮工程的完结,激荡咆哮的漳河水瞬间涌入原本浅缓细小得多的漳沮沟以及沮河内,河道和河堤能否经得起考验,犹在未知之数。
所以此时在对岸河堤上,爆炸激起的尘土烟雾尚未散去,负责巡视的军卒便已马不停蹄、来回穿梭,数万劳工也都手拎竹笼络石,守在河堤下时刻待命。
刘琦的目光始终盯着漳沮沟南岸东端、与漳河交汇处,这里经过前期的填土作业后,已形成了两面临水、前段似鱼头般的形状。在河工中这种构造被惯称作鱼嘴,是整个大溪堰河堤中承受了最强冲击力的位置,也是整个大溪堰成败与否的关键。在之前的施工中,自然也是着重加固的所在。
深懂治水之道的都水丞马良面色严峻,死死盯着鱼嘴处,而匠作丞马钧之所以将此次爆破作业指挥台设在南岸高地,也正是因为顾虑这点,需要就近观察,随时着手加固。
果不其然,在河水的冲击下,鱼嘴处的河堤隐隐有塌方的迹象,马均离得近,看得真切,立刻打白旗示意,堤下劳工得令,立刻鱼贯而上,肩扛手挑,将早已装满鹅卵石的竹笼投掷到水中。数万劳工连续奋战了将近一个时辰,成千上万的竹笼不断坠入的受冲击面,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下宽上窄的锐角形状,将水流分向两侧。掷出的竹笼从河床一直堆到水面,好似在此处新生了一座石山般,这才终于将水势慢慢稳住,鱼嘴处也不再有崩塌的迹象。
此时的漳河河水虽然依旧咆哮着从北而来,却只能在用竹笼络石筑就的盾牌上撞得粉身碎骨,激起的浪花直拍上数米高的鱼嘴堤,而后被分为两股,一股往西流入沮河,一股向南汇入大溪泽。
马良又令军卒骑乘快马,赶往漳河入大溪泽处,以绳栓石砣坠入河中,测量水深几何。少顷便已赶回,军卒朗声做报:“漳河入泽处分流前测得水深两丈四尺五寸,分流后再测,水深一丈二尺三寸,汇入大溪泽之水位已陡减近半!”
军卒禀报之声高亢洪亮,举座闻声,皆喜形于色,马良这才安心来到刘琦跟前,揖拜谓道:“恭喜少将军今日大功将成!从此流民得以安居,水泽化作良田,实乃社稷之福,千秋之幸也!”
诸文武亦走上前来,齐声拜贺道:“恭喜少将军大功得成,乃社稷之福,千秋之幸!”
此时匠作丞马钧亦已乘船赶来,与众人一起望刘琦而拜,然面对拜贺,刘琦却并未觉得理所应当,而是上前扶起马良、马钧,双目满含真挚,正色谓道:“今日之盛举,我未出寸力,着实当不得二位大贤此拜也,当受诸位拜贺者另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