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进新宅之日,未来女婿黄叙帮着大摆筵席,刘琦与部下文武皆赶去贺喜,期间歌舞不断,甚是快活。
待红日平西,刘琦与众文武皆醉,遂各自回府睡去。
翌日上午,刘琦宿醉方醒,正哈欠连天、洗漱穿衣之际,小六子入内来报,称襄阳有信使赍书至。
刘琦取来看过,方知乃父亲刘表召其回襄阳,共议北地袁、曹战局。
刘琦遂请来庞统共议此事,庞统略作沉吟,出言谓道:“如今北地两虎相峙,荆州态度至关重要,少将军此去襄阳,当践行奕道之说,务必要劝使君及早出兵,若等胜负分晓,则大势已成,恐难抵挡。”
刘琦问道:“依军师之见,出兵何处为上策?”
庞统令从人取来地图,悬挂于堂内,指襄阳东北向谓道:“依在下愚见,张绣新降曹操,南阳人心不稳,荆州可利用水军优势,经汉水、白河水陆并进,先取新野,再下宛城,皆可一战而取之。”
刘琦疑虑问道:“可南阳乃四战之地,土地平整,无险可守,故孙坚、袁术折于此地,张绣率众降曹,我军若取,又如何能守?”
庞统正色答道:“守?非也!无需守,也守不住!”
刘琦讶然道:“既然守不住,又为何要去攻?”
庞统捻髯怪笑后,方谓道:“守不住,不代表攻没有价值。一来南阳离兖州、许都不过数百里,我军进南阳后,危急曹操根基,其必要分兵来援。如今官渡袁、曹对峙,胜算在曹方居多,如曹分兵,则对袁绍有利,亦是对荆州有利,我军有襄阳之坚,汉水之险,又何惧哉?二来北地流民南下后大多先到南阳求生。南阳与兖、豫诸州水土相近,如平和无战事,谁肯来我江陵?等漳蛮渠修成后,大溪泽畔又要多出万倾沃土,荆南四郡更是蛮荒遍野,如无百万流民,又该交给谁去开垦?只要南阳战火一齐、兵灾所至,流民乃至南阳本地百姓必大批南下,若能尽数吸纳,则可成问鼎天下之根基!”
刘琦闻言大喜,点头称许,可略作思虑后又踌躇谓道:“军师所言甚是,出兵南阳实乃一箭双雕之计。然大溪泽畔屯卒尚有待操练,江陵东营马步军不过三千,可用之兵太少,难以北上一战。”
庞统手指图上襄阳,正色谓道:“江陵之兵着实不多,可少将军当知襄阳尚有数万雄兵!”
刘琦以手击案,黯然谓道:“襄阳之兵如今大半都在水军都督蔡瑁手中掌控,如今家父老迈,其仗着兵多将广,越发飞扬跋扈,恐不能听吾调遣。”
却见庞统朗声怪笑,谓道:“少将军岂会不知,蔡德珪妄称荆州栋梁,实则暗怀自立之心,乃见小利而忘大义之庸人也。南阳为帝乡,自古繁荣富庶,沃野千里,户口百万,人才辈出,灿若繁星。如有机会占据此肥膏之地,以蔡德珪之贪婪,岂能不为之心动乎?少将军此去襄阳与会,不妨伺机挑之,其必然不会坐视,要争此厚利。待其麾军北去,正好有机会让襄阳局势为之一变,而曹军大队西归之际,便是刘使君重掌襄阳之时!”
刘琦闻言,大喜谓道:“军师果然神机妙算,此计绝妙,此番襄阳之行,实有望一石三鸟也!”
相对于刘琦的喜形于色,庞统却是淡然谓道:“何止一石三鸟,此行如果诸事妥当,当可有一石四鸟乃至五鸟之效也!”
刘琦忙问道:“还请军师指点?”
庞统笑谓道:“前些日子我去大溪寨时,曾与白眉马季常闲谈,他和我提及多年前蒯家作为宜城大族,也曾有意牵头修筑沟渠,连接漳、蛮二河,后因大溪泽淤塞甚是严重,舟船穿行不畅,航道难通,故而不了了之。可如今大溪堰即将修成,大船可从沮河入漳河,则此难题再也不复存在。”
刘琦闻言,目中生光,急问道:“军师的意思是......”
庞统捻髯笑道:“少将军此去襄阳,大可觅机将河工之事与蒯太乐、蒯太仓兄弟二人坦诚告之,我料蒯家必将鼎力相助,则所费钱财人工都将大大缩减,何乐而不为也?”
刘琦再度喜叹连连,遂与庞统细细议定去襄阳之后该这般这般、如何如何。又将江陵诸般军民河工事宜尽数托付,这才驭马往襄阳赶去,近卫长黄玉儿率三十骑玄女卫随行左右,另抽百余飞鹰骑由都统李通率队护卫。
江陵城内,刘琦踌躇满志,似乎尽在掌握,然他所不知的是,当他与庞统在密议如何算计蔡瑁之时,另一场以他为目标的密谋也正在襄阳城中酝酿发酵......
刘琦方出北门,江陵城公安门外,一艘楼船徐徐逆水涉江,往码头靠来,艄头立一八尺大汉,不待船停稳,便纵身一跃,跳上岸去。只见其身长体健,广额疏眉,面赤无须,背插双戟,腰缠铁链,直裾半裸,傲睨四顾,煞是不凡。
待楼船停稳,放下跳板,又有数十人从舱中迤逦而出,皆直裾短靴,暗藏利刃,一看便是久战之兵。当中拥出一名中年文士,灰白短髯,面色白皙,葛巾布袍,儒雅非常。
待中年文士上得岸去,先跳下船的大汉已找到早已候在码头边的马夫,牵了数十匹骏马过来。
众人遂皆翻身上鞍,却并不入城,辨明路径后,骤马径直往城西大溪泽畔而去。
马蹄轻快,不多时便过了桃花溪,再往北走了不一会,已来到合作农场下属农屯近处。
远远望去,但见荒野间阡陌纵横,沟渠通畅,田间遍插旗帜,农人耕作其中,井然有序。
一行人似有意窥伺究竟,驭马便往里去,不料这些沟渠看似平常,却宽约丈许,急切难过,方绕至路口,谯楼上已有红旗急展,数十名值守屯卒在屯尉的率领下迎上前来,盘问身份,查缉甚严。
那大汉被问得急了,颇有些恼怒,似有用强之意,却被中年文士以眼神制止。那文士满面堆笑,只说是路过江陵,听说此处开荒甚是热闹,遂想来游览一番,屯尉自是不许,文士也不纠缠,领众骑勒转马头,径直向北,投襄阳而去。
数日后,襄阳城东门内的水军都督府内,都督蔡瑁与心腹军将闭门商议江陵之事,忠义校尉蔡和、昭信校尉蔡中均在席中,却只是坐于下首相陪,另有一面白短髯的儒雅文士端坐于二蔡之上,正乃在江陵城西试图入农场窥伺的中年文士是也。
此时他正与都督蔡瑁附耳而谈,言辞间以表字互称、颇为亲密。
两蔡向来跋扈,可今日忝陪末座,却无半点平日嚣张之态,只因上座之文士姓邓名义,来头之大,即便是有名的好色贪财将军,亦不敢随意招惹放肆。
邓义表字子孝,在荆州辅佐蔡瑁统军多年,其素有智谋,颇有威信。蔡瑁任都督后,全力扶持其上位,如今已擢升为平南中郎将,领一万洞庭水军驻营江陵郡潜江县,钥守洞庭湖口,横锁长江水道,监控荆南四郡,威震长江两岸,与蔡瑁互为犄角,遥相呼应。
这次刘州牧召众文武升堂议事,邓义作为洞庭水军主官,亦在相召之列,得旨之后日夜趱程,方于今晨入襄阳。
进城后,邓义未去拜谒刘表,便已先来都督府拜见蔡瑁,足以可见对老上司的一片忠心,故蔡瑁甚是开怀,大摆筵席、盛情款待邓义及手下军将。
席间邓义又引手下一员心腹裨将拜见诸蔡,正是艄头那位大汉,通报姓名,方知其姓甘名宁,字兴霸,巴郡人,年方二十三岁。
甘宁原为江中水匪,在荆楚一带也算是小有名声,因喜用锦缎缠于帆上,人皆称之为“锦帆贼”。邓义将其收复后,喜其年少力足,又不乏智谋,遂细加教诲,任为亲兵都尉,常随左右,并统领洞庭水军中极为精锐的戊字营——也正是邓义的亲兵营。
蔡瑁闻甘宁乃水贼出身,便已不喜,又见其上前相拜时,神情桀骜,毫无恭维之色,心头更是不快,只是碍于邓义在旁,不好发作,随意敷衍几句后,便转头与他人相语,不再理睬。甘宁见状,冷笑而退,并不作声,径直回席就坐。
待宴罢后,蔡瑁以讨论北地战事为名,又引邓义及心腹二蔡至内堂密谈,亲兵都尉甘宁自是随侍。
待至内堂,所议内容却与北地袁、曹毫无关系,尽是江陵之事也。
蔡瑁蔑称曰:“大公子刘琦胆小好色,懦弱无用,一旦刘景升驾鹤西去,荆州落入其手中,千里荆襄必将群贼并起、生灵涂炭,不复曾经的富庶祥和。反观次子刘琮,聪明伶俐,乃可造之材,更宜为荆州之主。”
邓义当然清楚蔡瑁和刘琮乃甥舅,却并未点破,只是捻髯谓道:“都督所言既是,我也知琦公子确非可掌权柄之人,可其毕竟有嫡长子的身份,而琮公子年龄尚幼,不能服众,如果要扶其上位,须有万全之策,否则必生大乱。”
蔡瑁试问道:“依子孝之见,当如何行事,方算万全?”
邓义以目视蔡瑁,笑道:“我看都督已然成竹在胸,何不尽数道来,莫非是信不过我?”
蔡瑁亦笑道:“非不信子孝,只不过事关重大,恐隔墙有耳矣。”
遂令左右闲杂人等皆退下,只留二蔡及甘宁在堂,低声将在江陵诸般谋划逐一告知,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邓义,叹道:“之前连番策划,也算精妙,只可惜功败垂成,未能成事,需再另思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