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号船舱内,刘琦当众肯定刘度牧守零陵之功绩,给出了功大于过的评语,并保其太守之职,后者闻言惊喜交加,顿首连连,拜称日后必勤政爱民,原本些许奢靡小爱也必将改之。
刘琦又亲自解下刘度所负荆条,命人取衣以披之,并请从旁落座,共吃酒食,刘度诚惶诚恐,斜身而坐。
府君既然与少将军执手言欢,原本肃然不敢言语的零陵官员也纷纷开口奉承附和,整个舱室内的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
刘琦见时机已到,遂以目视庞统,后者适时抛出下一个话题:“诸公当知少将军在长沙所推土地革新和户兵制度,仅月余便已大有成效,此策实乃固本强兵之良策,故拟在零陵郡推行,敢问诸位,可有困难?”
此言一出,舱室内又是一片寂静,长沙的成效确实极大,闹得那般天翻地覆,作为相邻郡县,零陵官员哪能不知晓。尤其是那浏阳李家之惨状,闻者莫不心惊肉跳,皆已明了这位少将军看似眉清目秀,实则心狠手辣,绝非善与之辈。
在座官员大多出自本地大族,家中都广蓄田地,谁也不想这革新落到自己头上,只是之前还心存侥幸,以为此策乃惩戒长沙门阀而为,未必会在零陵推行,如今闻庞统当面直言,不禁面面相觑,却有不敢叫苦,皆眼巴巴看向太守刘度。
刘度虽然在心头暗暗骂娘,面上却不敢发作,只能强作笑颜,壮着胆子谓道:“此等强国之策,零陵上下自当全力推动,只是本郡边鄙,多山少地,这个......这个......”
才说两句,见庞统目光中有讥笑之意,顿觉出言不当,吓得结舌而止、面色骤红。
有主簿杨朗跟随刘度多年,不忍见主官难堪,遂起身望庞统而拜,并出声问道:“敢问军师大人,零陵本郡需置公田几顷?又设兵户几许?闻长沙公田半为罚没、半为官购,不知零陵又当如何操作?”
杨朗所问,句句都在点上,此人为刘度肱骨、实干之才,刘琦早已有所耳闻,如今当面一见,更觉名符其实,故庞统尚未回应,刘琦便已主动开口谓道:“依杨主簿之见,零陵当置公田几顷?又设兵户几许?”
杨朗正欲回答,太守刘度怕他有失,已急急抢声道:“世彦(杨朗表字)快快退下!如此大计,自有少将军与庞军师定夺,我零陵上下遵命行事、竭力而为便是。”
“刘府君严重了,”却见刘琦摆手示意莫要紧张,并笑谓道:“土地革新与户兵制皆乃固本强国之策,如脱离当地实际,又如何能起到夯实根基之作用,还请诸位勿要有所顾虑,无论是好是坏,能成或否,今日在此堂上,皆可畅所欲言。”
刘琦虽撂下了话,但一干文武心中暗忖之后,却仍不敢胡乱开口。有刘度亲兵都尉、本地大族出身的邓定心系自家田地,难耐之际,遂朗声谓道:“少将军既有言在先,那末将便斗胆进言。零陵地薄人稀,且多蛮越,往日多凭刘府君笼络各县大族,出面与本境蛮越首领交好,通商换物,方得相安无事,地方太平,如若无妥善方案,贸然推进土地革新,交恶地方大族,以致蛮越作乱,恐所得将远大于所失也!”
这番说法确乃实情,零陵穷山恶水,紧邻十万大山,山中多有南蛮及山越村寨,这蛮越除了偶尔到山下市集用药材皮毛换购些盐铁之物外,与汉人平日里往来不多,也极为抗拒汉人管治。之前屡有地方官员试图将手伸进大山,惹下不少乱子,倒是刘度牧守零陵以来,一心采取怀柔政策,才得以与蛮越睦邻友好,保得地方多年平靖。
零陵官员关心本族,无不连声附和,连刘琦这边不明就里的荆南都督邓义、雷火营副都尉赵奉等随军文武听了亦暗暗点头。
只是邓定之言,看似句句在理,这其中却还有些关键之处,是必须要点明的。
却见庞统怪笑一声道:“邓都尉所说,实为肺腑之言,若非这些大族们,绝无零陵多年平安,只是......”
听完前半段时,在座众人都觉得他是在认同邓定的说法,以为土地革新之事将有转圜余地,却不料庞统话锋一转,哂然而谓:“只是这些大族们居中运作,垄断蛮越与外界的往来商贸,各种珍稀皮毛、山宝灵药往往只用半斗谷、几袋盐便可换到,转手再卖后便价值千金,其中差价何止十倍!越人们在山中清苦度日,零陵人口田亩始终不见大涨,倒是这些不辞辛劳、忙着通商换物大族们,可是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啊!”
庞统所说,直中要害,都尉邓定闻言,汗如浆下,零陵官员们听罢,皆是目瞪口呆,赧然色变。与蛮越的贸易本就是零陵本地大族们最重要的财源,一直秘而不宣,闷声发财,不料竟被这凤雏庞统一语道破,先前所说推行土地革新虽说也是让人不快,但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若这条财路被断,那可真是寻死的心都有了。
话已至此,无人再敢有反对土地革新之言论,倒是那主簿杨朗,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刘琦看在眼里,遂温声谓道:“杨主簿似还有话说?但讲无妨!”
杨朗拱手谓道:“还是之前的问题,公田置几顷?兵户几许?罚没又或是官购?下官乃做事之人,只关心这事做不做得下去,所以忍不住想问个明白,好让心里有个底。”
刘琦与庞统对视一笑,而后朗声谓全场道:“零陵的田地情况我也大概了解,虽说远不如长沙富庶,沃土千里,但千顷良田还是拿得出来的,我欲全数官购,其中半数用以公租,收取赋税,其余半数置兵户,共计五千户,与原本养兵相当,不知诸位可觉有难处?”
这些天刘琦与庞统在路途上细细研究了零陵历年账目,也考虑到零陵毕竟未经兵灾,不宜发力太猛,以免引起过度动荡,这才给出了这个相对合理的数字,以刘度为首的零陵官员们本来都做好了与长沙公田数相当的准备,如今竟只有前者的四分之一,皆面有欣然神色,揖拜称曰:“少将军果然是仁爱之主,零陵上下皆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