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玄与部下大堂议事,论及刘琦为何迟迟不出兵伐荆南,众文武众说纷纭,唯有主薄王璨提出洞庭水军一直按兵不动才是关键缘由。
韩玄听罢,正合心意,当下便表态道:“老夫与洞庭水军统领、平南中郎将邓子孝颇有私交,不妨来做个顺水人情,邀琦公子同赴潜江拜见邓中郎。”
部下文武皆知韩玄不喜刘琦,却不知其与诸蔡之谋,故闻言皆大感诧异。韩玄也不道破,只推说荆南势大,如不尽早起兵,久长必成大患,当以社稷为重,私怨为次。
说话间,又有吏员入堂中报讯,称自昨日至今,东营所属军卒在江陵各县乡广贴告示,宣讲大溪泽治水成功,再无汛患,下一步将增加开荒范围,扩大农场面积,特广邀百姓前往,凡加入农场者,发放农具,吃住全包,并欢迎前去参观,并称农场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韩玄听罢,不以为然,冷笑谓道:“黄口小儿之言,空口无凭,又有几人能信?我料应者必寥寥。”
然吏员踌躇不敢接话。
韩玄这才觉不妙,忙领心腹文武同赴西门城楼,居高临下,远远眺望大溪泽方向。
但见目光所及,通往农场的各条道路上皆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其中多有扶老携幼、牵牛赶羊者,一看就是举家前往投奔,初略算过,半个时辰就去了数千人!
韩玄与众心腹立于城楼之上,彼此瞠目而视,不知该如何是好,良久韩玄方开口谓道:“嗟乎!刘琦此子,何时在江陵已如此得民心矣?”
韩玄的惊讶不足为奇,因为农场虽然富庶平和,当得上这汉末乱世中的净土,可在没有媒体网络、信息传播极不便利的彼时,多少农民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所以按常理来说刘琦治水开荒做的再好,也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得到这么多人的信任和支持。
韩玄所不知也无法理解的是:之所以数月间农场的名声便得以这般广为人知,离不开超越时代的宣传和推广意识,而在这其中,当推影卫为首功。
刘琦拥有来自后世的灵魂,见识过率赤贫者得天下的奇迹,最懂得宣传的重大意义。故在影卫成立之初,便已关照庞统,要广撒人马、大展手段。
刘琦所下达的其实只是个大致概念,离具体如何实施还有很多待细化之处。然而庞统乃何须人也?雅号凤雏、得之能安天下的经天纬地之才,只要略加点拨,便能领悟真意,明白了宣传工作的非凡和诀窍所在,遂选派能说会道的人员,分头潜入各地。
庞统极为注重宣传形式的多元化和有的放矢。
他亲自拟定宣讲说辞,撰写诗歌、编排百戏,对贩夫走卒要说土地肥沃、吃住全包,跟乡里儒生则讲礼贤下士、仁爱无双。影卫们或化作货郎走街串巷,或变身戏子表演歌舞剧、滑稽戏,各种手段应有尽有,多管齐下之后,这才有昨日贴榜公告、今朝便应者如云的盛况。
此时在城楼上,韩玄面沉如湖,实则怒火中烧,想起蔡龙所说暗桩之事,而大溪泽之事皆由主簿王粲报来,心头疑心大起,却只是立于原地,并无半点显露。
这时有西营都尉韩徳附耳密谓韩玄道:“末将看刘琦这厮所谋甚大,如不尽快将其赶走,数年之后,恐江陵将无府君立锥之地!”
韩玄以目视之,叹道:“奈何猛虎在侧,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韩徳知韩玄所指乃黄忠,遂笑谓道:“好叫府君安心,吾新得一将,姓殷名越,枪法精湛,人送诨号楚地枪王,堪与那黄忠老贼一战!”
终究还是自家族人最可靠。
韩玄心中暗想,同时喜声谓道:“厚朴(韩德表字)真乃吾之股肱也!汝稍安勿躁,吾实已有定计!”
遂先依韩德之言,任殷越为西营都统,助韩德统兵。又令王璨速速写就书信,邀刘琦共赴潜江洞庭水军水寨,拜见平南中郎将邓义,共议出兵荆南事宜,而后再与王粲、韩德细细商定见了刘琦后该如何言语,以激其出兵荆南。
却说刘琦昨日因屯卒王爽之事牵涉众多,处置繁琐,耽搁了些时间,回程时迟了些,直至初更时分方与在农屯走访的如兰一齐回到簪花别院歇息。
因头天睡得太晚,隔日刘琦直到日上三竿才被窗外喧闹声吵醒。
他打着哈欠下得床来,透过竹帘望去,方知是个少年郎在与玄女近卫争吵。
刘琦见这少年郎年方束发,却器宇轩昂、仪表不凡,被数名身材健硕、腰悬利刃的近卫围住,依旧不卑不亢、毫不畏惧,心中不禁莫名喜爱。他又侧耳听过,方知这少年郎想要拜见自己,却不肯说明何事,故被近卫以少将军尚未起身为由挡在了院中,想起如兰曾说过的荆南来客,心道莫非就是此子?
这时少年郎似乎是急了,想要硬往内闯,近卫岂能容他如此放肆,遂一左一右就想将他架出院去,谁这少年郎气力不凡,胳膊用劲,竟然从两名健卒手中挣脱,近卫们怕惊了主上,纷纷掣出兵刃在手,欲强行拿下,少年见势不妙,突然扯起嗓子便大声叫喊了起来:“少将军!少将军!汝这般对我寇封,岂不会让荆南千万翘首以盼者为之心寒!”
刘琦闻得此言,已知此子来历不凡,不仅是所谓的荆南来客,更是史上被刘备收为义子的刘封是也。
据史料所载,刘封刚毅勇猛,文武全才,取西川时多立战功,后因直受怨,遭刘备猜忌,被逼在上庸含冤自裁,后世读史者无不为之扼腕。
这般天赐机缘既然落在眼前,又岂能错过?看着近卫们就要用强,刘琦忙掀起竹帘,扬声喊道:“且慢动手!”
遂只着单衣,披发跣足而出,径直来到少年郎面前,并示意众近卫皆退下。
这少年见此,哪会不知道面前之人是谁,当下便跪拜见礼,礼毕后通过姓名,得知其姓寇名封,字子翼,罗侯寇氏之后,长沙罗县县令刘泌之甥是也,因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现寄居刘泌府中。
刘琦听罢,已知猜测无误,又念起史料中不明之处,有心求证,故试问道:“吾看汝姓寇,相貌堂堂,颇为不俗,祖上莫非乃光武帝麾下名臣寇威侯?又为何不报先祖之名?”
寇封闻言,潸然泪下,涕泣谓道:“先祖威名,早已被不肖子孙败落干净,故无颜提及,只敢以罗侯后人自居也!”
原来寇封先祖乃随光武帝刘秀中兴汉室的云台二十八将之五威侯寇恂是也。威侯爵位采邑原本乃世袭,然至寇封祖父时,因得罪权臣,多次黜迁,屡削采邑,至罗县时,邑户已不足百。寇封祖父自觉九泉下无颜见先祖,故令后人只以罗侯后人自称,不许提威侯之名。
至寇封父辈时,连罗侯采邑亦未保住,只能靠娘舅刘泌接济为生。寇封自幼父母便染病而亡,寄人篱下,孤孑一身,但常怀先祖雄心,每每念及难以自己,只是碍于祖训不敢提及,如今被刘琦一言道破,怎能不大感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