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武陵之主金旋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独立于汉末乱世之中,坐看刀兵不断,我自平靖安康,好不逍遥自在。
然而今时不比往日,得到孙翊臣服后的刘琦早已不是从前虚有其表的刘荆州,也不是妄自尊大的张羡,如今东至西吴,西到夷陵,南去五岭,北往南阳,无不或在刘琦的直接控制下,或默认刘琦为尊,算得上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势力。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当荆州大军腾出手来之时,逍遥自在的武陵桃源梦也到了该梦醒之日。
建安六年七月二十,有使携荆南曹掾伊籍书信至临沅城求见武陵太守金旋,邀请其于下月初五去往长沙,与荆南其余三郡太守共议筹集粮秣,援助少将军攻略西吴事宜。
金旋见信后,不以为然,笑谓左右道:“早就听说少将军在吴地靠着大军镇压,强行推行新政,弄得与本地士族势同水火。以往还觉得有夸大其词之嫌。今日方知果不其然,鱼米之乡居然还要咱们帮着筹粮,可笑,可笑!”
左右亲随皆点头称是,唯主簿巩志皱眉谓道:“之前长沙、桂阳、零陵三郡也搞了土地革新,虽也有些波折摩擦,但总体还是向好,且少将军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给各家大族多少都留了些转圜余地,西吴虽说情况特殊,但也不至于弄到这般决裂地步吧。”
金旋尚未答话,其子金祎闻言,不悦谓道:“这都是我手下的斥候从各地来武陵的商队处打听到的,一家说假话有可能,难道家家都会说假话不成?”
他不知道的是,还真是家家都在说假话,只不过有的是故意,有的是无意。
随着大溪城的蓬勃发展以及荆州兵马的前进脚步,本就不弱的江陵商号随之大步扩张,兼并了益州、西吴、荆南的多家老牌商号,并借此无声无息的将影响力深入到了武陵境内。如今从外界进入武陵采办的商队大半都和江陵脱不了干系,在有意传播之下,想让金旋知道什么,他就只能知道什么。
想让金旋知道的是刘琦正在西吴焦头烂额、抽身乏术,不想让金旋知道的则是洞庭水军主力早已悄然潜回荆南,如鳄鱼般潜伏在沅水河口外,等待出击的良机好将猎物一举擒获。
所谓的长沙筹粮之会自然是假的,而结果不出刘琦所料,金旋断然回绝了以荆南曹掾伊籍名义发出的邀约,声称武陵今年春季旱情严重,粮食歉收,无力支援,并呈上数担雪峰山特产葛根,表示少将军太过操劳,拿去吃了补补身子。
此举显然有戏谑之意,众文武无不愤慨,刘琦却是朗笑打趣道:“正愁出师无名,金元机(金旋表字)却知我心意,主动配合如斯也!”
八月初三清晨,沅水河口外,一艘武陵哨船正优哉游哉的在巡哨线路上划过。
夏日的洞庭湖壮阔而美丽,举目四顾,一望无际的波涛直接天际,早起的水鸟翱翔在碧波上空,发出空灵的啼鸣。
几名水卒斜靠在船帮边,边打着哈欠,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所说无非是营房里藏下的好酒、城中窑子新来的姑娘。眼前的风景虽然对外人来说是水天一色、秀美无边,但对于这些水卒来说,不过是每日巡哨都会看着的空旷湖面,早就看得乏闷得紧,哪里有岸上的好酒和白嫩娘们聊起来带劲,而此时船上一名瘦高个水卒正说得手舞足蹈、吐沫横飞,其余人等则听得直咽口水、喉结滚动不休。
“你别说啊,这北地娘们就是白净,那长得跟大馒头似的,我就那么用力一抓,你们猜怎么着?啧啧——”那瘦高个说到要紧处,突然顿住话头。
“那一抓怎么着?继续——继续说啊,”四周人等正听得兴起,哪里耐得住,皆连连出声,催促他快说下去。
“哎呀,有点口干了,”瘦高个乘机卖关子,顾左右而言他。
“拿去拿去,喝了快讲,”自有人耐不住性子,奉上酒壶。
瘦高个嘚瑟不已的接过酒壶,仰脖喝过,随意间抬头一看,却突然手指东边,惊叫了起来:“那——那边是什么?”
“什么这边那边的,少装蒜!快讲快讲——”其余水卒本以为他又在耍诈,故而骂声一片,然看他神色不似作伪,皆直起身来东看去,这才发现一望无际的空旷湖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影,这些黑影随着波涛急速接近,很快便可能辨认出大体轮廓和旗色。
“艨艟战舰!是洞庭水军!”船上水卒已认出来者身份,当即叫出声来,调转船头往沅水河口方向逃去,同时吹响号角,挥舞彩旗,向远处的水寨传讯。
河口水寨在高处设有瞭望台,时刻监视远处水域,在巡哨水卒发出警号后,瞭望台上时刻不敢松懈的哨卒也已发现了远处的敌情,当即鸣钟示警,告知全军。
守在河口的是金旋之子金祎亲自率领的三千水军。
金祎自小爱舞刀弄棒、任侠豪迈,在荆南颇有名气,也收得不少好汉来投,只是其中诸多鱼龙混杂,却是不好分辨。
金祎心性随他父亲,素有争雄四方之意,常怀傲藐天下之心,曾有言曰:“若非生于边鄙之地,困于大山之中,必要剑指中原,与各路诸侯较量一番。”
倒是其父武陵太守金旋虽然心思不小,但知自家几斤几两,故多年都坚持闭关自守的隔世政策,所部兵马严守关隘、不许妄动兵戈,逼得儿子金祎满腔豪情只能寄放在水军战舰上。所部三千水卒、数十艘艨艟,皆花了大价钱、大力气训练打造,操练得倒也颇有章法,进退有矩、攻防有度,在荆南四郡中,算得上一等一的强军。
故在得知赫赫有名的洞庭水军大举来犯后,金祎却是不惊反喜,下令出兵迎战,并厉笑谓部下兵将道:“咱得让他们知道知道,到了武陵地界,就是咱们说了算,甭管来的是虎是龙,该卧的卧,该盘的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