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空谷无蛩
水云升气喘吁吁爬到山顶,爬这么高的山对于他来说还是颇为费力。举目四望,不免心中有些失望。
崇阿峰峰顶只是一块平坦的石台,并无什么神异之处。石台中间有一处凹陷,其中有浅浅的一滩清水。清水旁边,稀稀疏疏的长着一丛蒿草。
喘了几口气,水云升在水潭边坐了下来。远眺四周,回缓体力。
天宇高明,云巘空碧,无垠旷野尽收眼底。目睹美景,水云升渐渐缓过气来,心神放松,躺下沉沉睡去。
模糊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划过脸庞。水云升蓦然惊醒,急急坐了起来。“咚”的一声,头与什么重重撞在一起。
“痛痛痛。”一个女孩急促的声音传来。
抬头一看,一个二尺身高、满头绿发的小女孩正捂着头连声呼痛。看到水云升,女孩惊慌失色,化为一株枯草隐匿于蒿草之中。
水云升有些无语,这个小草妖此举岂不是欲盖弥彰,小心翼翼说道:“你是谁,为何在此?”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叫水云升,就住在山下不远处的寨子里。”
等了半晌,摊在地上、枝叶枯槁的小草婷婷袅袅立了起来。小草长着心形的碧叶,美丽的小黄花点缀在碧绿方茎之上。
一个女孩的面容和上身幻化出来,天生一股轻灵之气,只是下半身仍是草的模样,生长在石缝之中。
女孩抽抽搭搭的低泣道:“你可是要将我采摘了去,炼化为药,人真是凶恶。”说着说着便大声哭了起来。
水云升有些张皇失措,连连摆手,“莫哭莫哭,我不会伤害你。”
女孩仍是大哭不止。
无奈之下,水云升大喝一声,“别哭了,再哭现在就摘了你。”哭声戛然而止。
揉了揉面庞,使得自己看起来面善些,水云升轻声细语道:“我真不是什么歹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抽噎着道:“我是荀草化形,你真不会采割我。”脸上犹自挂着一滴泪珠。
荀草,香草也。荀之猗猗,扬扬其香。
荀草本是固颜增色之药,无论普通女子还是修行之人,无不想着采撷服用。一株普通荀草在药铺都可卖到千金,更何况已经化形的荀草。世间女子有“千金”之说,但荀草可是真正的千金。
女孩通体透出一股香气,闻之心神安宁,神情气爽。水云升微笑道:“既如此,那就叫你荀草吧。荀草,方才有人从此飞过,可是因着你的缘故。”
荀草想了想,一根手指支着下颌,憨态可掬,“那人说她是什么绛初宫的,路过此地,与我有一段因果,说是将来缘分到了,再带我去宫中修行。”荀草毫无心机,竹筒倒豆子般抖搂个干净。
荀草心思干净,加上皆是世间孤独之人,共同的身世,让二人渐渐熟络了起来。水云升答应,会时时前来探望荀草。
临告别前,水云升叮嘱荀草,平日里还是以枯草模样示人,万不可引起他人觊觎之心。
这段时日,是水云升最为舒畅的日子,与宝象、胡嘉、吴凉卿等人走动更为紧密。
人说七岁八岁惹人嫌,九岁十岁惹狗嫌。
本就是春风得意,放荡轻狂的年岁,四人聚在一起,横行寨子,偷鸡摸狗,劣迹斑斑,已是寨子中人人喊打的四害之一。除了四人,其他三害则是张铁匠的锤子、楚纤的嘴和武寞那时响时不响的打更梆子。
四人之中,胡嘉是个狗头军师,这小子每个毛孔都流着坏水。宝象憨直,水云升闷坏。吴凉卿最为扛揍,每次有事就是他来背锅,别人看到他娇滴滴的样貌,也只能自认晦气,叫骂几句了事。
寨子里老杜头种的花生,好不容易成熟,一夜之间全被吃光,吃完之后还被人把枝叶重新插到土里,旁边再用手指戳个小洞,让老杜头一直以为是蝼蛄偷吃的。
姬家老太养的几只雉鸡抱窝,孵了老长时间不见动静,老太太忍不住把鸡挪开,气得骂了三天街。原来下面的鸡蛋早已不翼而飞,全换成了圆溜溜的石丸。
李家汉子与媳妇中午喝了点掺水严重的米酒,来了点兴致,正竭力搏杀之际,忽然一束阳光从屋顶透了下来,抬头一看四个小脑袋正挤在一起津津有味的观看。吓得李家汉子仓促鸣金,最后腰上拴了块床单,一直追到寨子外,却是从此落下了病根。
不时有人跑到寨主李猛那里告状,就连李猛也有些挠头,不知如何安排这些精力充沛的小崽子。想了想,只得转头去寻朱不展商量。
每日,水云升都会打拳不辍。渐渐的,身体强壮了不少,再不似刚到寨子里时恹恹的样子。
只是这饭量,也是与日俱增。平日里,水云升一日三餐都要到乌犍家中用餐。
大风寨物资贫瘠,所用食物都是打猎而来,所以多以肉食为主。就是如此,水云升整日仍是饥肠辘辘,为了不给乌犍增加负担,平日里,水云升都要自己去山中寻找一些猎物。
因着寨子旁边大的野兽几乎被猎杀殆尽,水云升走的越来越远,方能寻到足够的食物。
东始山并不是一座孤峰,前后绵延十几峰,这一日,水云升到了一座名为奇刃峰的所在。此山壁立千仞,一侧山壁如同被刀切过一般直直矗立。山中怪石嶙峋,草木稀少,连寨子里的人都很少到此处。
溜溜达达间,水云升已走入深山之中。天空传来一声鹰唳,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天空俯冲而来。抬头一看,一只一丈多长的金翅鹰冲自己扑下。金翅鹰可谓是这一带的空中霸主,等闲的虎豹都要避开。
水云升一见,不由的头皮发麻。如此巨兽,可不是自己所能抵挡。连滚带爬向树丛里钻去,试图避开巨鹰的攻击。可金翅鹰不依不饶,死死盯着水云升不放。翅膀一扇,劲风扫过,水云升被吹的翻了几个跟头。金翅鹰一爪扫下,一块巨石化为齑粉。
慌乱之下,水云升拼命奔逃,连跑边将身上装有石头的皮袋扔掉。情急之间,一个不慎,水云升滚落下山崖。
待落到地上,水云升摸摸身上并无大碍。此处是个窄窄的山谷,谷底积了厚厚的一层树叶和枯枝,怪不得掉下来没有受伤。金翅鹰追到此处,陡然升空,有些仓皇的向远处飞去。
看着巨鹰远去,水云升松了口气。生怕金翅鹰再次折返,拎着柴刀向谷里走去。
走了一段路,水云升不由的皱起眉头。谷中各种枯树嶙峋,树干黝黑,奇形怪状,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山谷里散落了不少兽骨,骨头上一片黢黑。
事出反常必有妖,连金翅鹰都要避开的地方,显然不是什么善地,水云升有些犹豫。
大山里多有蹊跷之地,寨子里的人外出打猎,有些地方也是不敢擅自入内,否则遇上一些古怪,连尸骨都荡然无存。
水云升想退出山谷,就在此时,谷中传来呜咽的声音。
心下好奇,水云升循着声音向谷里走去。越往里走,越是让人心惊,周围如同被火灼过一般,岩石也裹上了一层黑色。谷中阒寂无声,连虫鸣都未曾闻听到一声,到处散发着一股死气。
深山无虫鸣,切勿只身去。
水云升身上的汗毛陡然竖起,冥冥中似乎有东西在暗处窥探着自己,伺机而动。
水云升掉头想离开,“咯咯”,一声女子的笑声在身后响起。笑声时远时近,似有似无。
水云升迅疾转身,手持柴刀,紧张的向四周张望,可是目光所及却空无一物。再听时,笑声却再未出现。
汗水从额头渗出,抓着刀的指节因用力而显的有些苍白。
忽然,前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水云升侧耳倾听,确认不是自己幻觉。
额头的冷汗散去,又蹑手蹑脚往谷里而去。眼见走到山谷尽头,一座巨大的山崖横亘于谷中。
躲在山石后,水云升偷偷向里窥探,有三个人正立在谷底。三人的身旁,躺着两只长着银色鬃毛的狼。两只狼都被紧紧缚住,喉咙中不断发出呜咽声。
三人中,一个是中年人,正抬头打量着这处山崖。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手里抓着一只通体银白的小狼,正捉弄着地上的两只大狼。还有一名是个壮汉,兀自摆弄着手里的斧子。
过了半刻,中年人指了指崖壁某处,“郭来曾说过,东始山传说藏有一座墓,内中可能有宝藏奇物。看来应是此处了。”
壮汉有些疑惑的看着浑然一体的崖壁,不禁有些诧异,“三哥,这是块完整的石头啊,全然没有痕迹。”
中年冷哼了一声,“若是能让你看出来,这宝物岂不是早已被人取走?对着此处砸下去。”
“好嘞。”壮汉并不再争辩,闷哼一声,身体骤然涨大一倍有余,脸上隐有鬃毛伸出,举起手中斧子,对准崖壁重重砸了下去。
斧子与石壁相击,铮铮有声,火星四溅,没想到这石壁竟然坚硬如铁。中年人不惊反喜,“普通山石哪有如此坚硬,其中定然有蹊跷。”
书生附和道:“得亏三哥会望气之术,看出此处隐隐有刀气迸出,要不然在如此荒山,谁又能发现此处隐秘。”
壮汉闻听,也是大喜,抡起斧子大力砸了起来。只是没想到,砸了十几下,竟然连道裂隙也未出现。
中年人不禁一阵皱眉,转头看向还在逗弄小狼的书生,“老八,别玩了。那两头狼呆会还要探路,你把它们的小崽子弄死了,老狼岂会由着我们驱使。赶紧过来施法,将此处破开,取了宝物早些离去。”
书生轻笑道,“三哥,没想到随手抓两只狼,竟然抓到了银毫狼。而且看这小狼崽,俨然是个异种,今天真是赚了。”边说边走到崖壁前,皱眉看了一眼,将小狼一丢,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掌心一划,鲜血顿时流出。
将流血的手掌放于方才壮汉砍砸的地方,书生口中念念有词。
掌中的血沾到崖壁上,不仅不向下滴落,反而向着四周蔓延而去。
一条条红色的血线如同蛇一般游走,很快手掌周围一丈方圆内的石壁上,俱是布满了红色的血线。沾染血线的石壁,渐渐染了一层灰色,碎屑簌簌落下。
中年人点点头,书生将手收回,伸长舌头舔了舔掌心,意有不舍,回头狠狠踢了一脚在地上不停蠕动的小狼。小狼尖叫一声,落到了地上两只成年狼的旁边。
两只狼不顾身上的绳索,挣扎着向小狼靠近,喉咙中发出悲哀的呜咽声。
壮汉嘿嘿笑了几声,“老八,别那么小气,回头抓几个练气士来请你吃,好好补补。”说着,举起手中的大斧,再次砸向那松软不少的崖壁。
果然,此时再砸,石壁上的碎石纷纷落下,不一会儿,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黑雾在洞口萦绕。
中年人看了看,微微点头,“确实是此处。老八,你在外接应,我和老九进去一探。将那两只狼带上,遇有古怪说不得还要让它们探路。”
说着,中年人与壮汉各拎起一只狼向洞里钻去。两只狼死命挣扎,死死盯着地上的小狼。书生走过去,拿出匕首指着小狼,“乖乖听话,否则我现在就宰了这个小东西。”
这两只狼显然是小狼的父母,见状只得哀哀鸣叫,却不敢再作反抗。
眼见两人进洞,书生百无聊赖的坐于地上,掏出一本书摇头晃脑读了起来。
看这些人所作所为,水云升深知非易与之辈。低伏身子,悄悄向后撤去。躺在地上的小狼不见父母踪迹,顿时不安起来。边大声叫着,边向水云升的方向爬去。
小狼虽然不谙世事,但身边的书生却是恶意十足,此时嗅到了生人的气味,本能驱使其向水云升呼救。
书生转头看看小狼,再看看谷口方向,脸色微变,身子一拧,如兔起凫举,几个纵跃就赶到谷口,看着已经逃至此处的水云升,“噫,果然有人,怪不得方才我就觉着有些不对劲。”
水云升抽出柴刀,警惕的看着堵在身前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