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吕雉远去的背影,刘盈没有吭声,陈平反倒是更紧张了。
跟前的皇太子笑容中带着怒气,问陈平道,
“宫人都在这,还查吗?”
陈平看皇太子是个专挑软杮子捏的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谦恭地看着刘盈。
刘盈沉思了一会,教训皇太子道,
“恭儿,曲逆侯是你皇祖父皇祖母都很看重的人。以后对他要像对你的太傅一样尊敬!”
以前宫中朝中对这位生于大内长于大内的皇太子的名讳都很避讳,陈平这才知道,原来皇太子名唤“刘恭”。
陈平不清楚这名字是谁给起的,不过他心里对“恭”字很介意。在他的记忆里,庙号带着“恭”字的皇帝,大多是生前活得憋屈,身后还糟心事一堆的那种。
有些事,心里清楚就好,没必要说出来给自己找麻烦,更何况皇太子的名讳,本就不是一介大臣能置喙的。
刘恭面上虽然不忿,但是还是“喔”了一声。
刘盈聪慧,知道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他没有因为刘恭的不满而放弃,看了眼底下牵涉到的宫人们,问陈平道,
“曲逆侯,你说朕的母后刚刚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朕还查吗?还有查下去的必要吗?”
刘盈问这话时,刘恭也看向了陈平这边。一时间陈平的心里压力好大。
连刘盈自己都举棋不定,陈平自然知道他想保住皇太子的心,可是现在的情况正是践行“宽害严爱”这个古训的时候,即使以后会迎来刘恭的怒火,陈平也得实话实说。
只不过,他还是绕了个弯子,禀奏道,
“陛下,臣认为,这得看刚才皇太后相中的那个宫人在皇太子宫里一众宫人的地位如何。”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如果那宫人是刘恭身边近身的,知道刘恭不少的见得光见不得光的事,那么刘盈就得好好地查,然后想办法在吕雉知道一些事之前消弥掉祸事最好。
刘恭的眼神中依然有不羁,但他还是很诚实地说了一句,
“差不多是在榻前守夜的人。
皇祖父定下了宫人必须从良家子中选拔。
儿臣宫中的宫人大多出身贫寒,识不得字不说,说话做事还太过毛毛糙糙。刚才皇祖母带走的那个与她们不一样,写得一手好字,做事还妥帖周全,然后儿臣就把收做二等宫人了。
如果儿臣没有料错的话,她之所以能从庖屋处一次就顺顺利利地领走五斤粟米,和她在儿臣宫中的地位有关。”
刘盈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这事的麻烦程度不比来皇太子宫之前的轻。
吕雉可是有一生的阅历和非凡的智慧的;刘恭本身的手腕的还稚嫩得很,他身边的那个宫人看起来也是个老实得太过头的。。
如果只是一般的小缺点还好,吕雉大可以因为自己的亲孙子还小,找一个“还需要岁月磨砺”的借口,让一些事不了了之。
可是一旦让她知道刘恭做的事说的话已经触碰到她的底线,或者更严重一点,超过她的忍耐范围,那她的亲孙子远远不只刘恭一个,那现今皇太子的处境可就相当地不妙了。
刘恭不傻,陈平的话一说出来,他好像就悟到了什么,对陈平的敌意也就消解了七八分。
刘盈没有再说话。
作为中郎将,陈平本就有处理某些个内宫事务的权限,得到了跟前两位的支持,他处理事情起来就得心应手多了,他对着地上一众宫人说道,
“大汉皇宫按大汉律行事,无罪不咎;有隐瞒过失的,罪加一等。
听懂了吗?”
众宫人肃然。
陈平再说道,
“按照兰台处存档中记载的先后顺序,一个一个地来。
伍安,上月初二从庖屋处领了麦两斤,十五时又领了黍三斤,本月初三领麦五斤。统共领了十斤。
庖屋处记载的可有错?”
这宫人就远远没有被领走的那位老实,即使陈平把话说到如此份上了,她还是很镇定地说道,
“一点的都不差。”
陈平又问,“它们现今在何处?还有多少?”
底下的宫人胡诌道,“嚼了,吃了,咽了,早就没了。”
陈平看这宫人比宫里因着刘盈有名分的那些个正经的主子们还要桀骜不驯,就知道她定是有所依仗的。
只是现在这宫里,除了刘盈和吕雉是正经的主子外,连皇后张嫣都是作为摆设一般的工具人而存在着,其他因着刘盈有了不那么正经的名分的贵人们,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在宫里生存,要么像先前的“五斤粟”一样思虑纯良,要么脑子特别好使,不然还真的够呛。
虽然陈平可以肯定的眼前的这个宫人绝不是匈奴来的间者——间者不会像她这么没眼色和心机,但是他也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不属于后者。
蠢就蠢了,偏偏脾气还这样地不好,陈平很为她惋惜。
陈平问到这,就静默了下来。
刘恭听到那宫人的态度,立马气不打一处来,他吩咐四周围道,
“把她拖下去,杖毙!家人入贱籍,流放东海国采珠,永世不得宽宥!”
刘盈的脸上露出了尴尬。
陈平也被吓了一跳,这关于五谷的案子,还刚刚只是个开头,事涉吕雉,不得不做精细的盘问,这人还有用,还没有证据证明她罪当诛,是不能这么草率地处置她和她的家人的。
当了这么久的皇太子,还这么不稳重,如果让朝堂上的大臣们知道了,会质疑刘恭作为储君的德行和能力的。
陈平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宫里的内侍领命就要来擒杀伍安,她这才慌了神,急出了点神智,以极快的速度匍匐到刘恭的脚下,哀啼道,
“殿下,是鱼令人让小人去领的。
你还记得不?就是婕妤娘娘身边的那个女官,你还夸她说她是宫里长得最美的,要是她能给你生个大胖儿子,你登基后会封她为美人的那个。
小人也是听了她的话才去领的,小人领的那些个东西,半粒子都不少地送到她手上了。”
这事越攀扯越宽,把刘盈的后宫都牵扯进来了。
再这么下去,宫中非人人自危不可,陈平断喝一声,
“宫里说话办事,从来都得讲求证据。你说是给她了,可有证据?有谁看见了?
胡乱攀扯是要罪加一等的!”
那宫人这时完全慌了神,惊恐地说道,
“小人是悄悄地交给她的,好像没人看到。”
刘盈看出了陈平的意图,对他说道,
“无妨,到婕妤宫中去查看一番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