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知道吕雉在宫中耳目众多,见到刘盈后,只把皇太子宫中哪些人去领过五谷以及各自领了多少,还有每次领取的时间都分毫不差地禀报了出来。
听得刘盈脸上一阵惨白,他皱着眉头说道,
“现任太傅不称职,教出来的人连个宫人都管束不住,又何以平天下?
‘子不教,父之过’。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当父皇的没有尽到责啊。
走,曲逆侯,陪我去皇太子宫中转转。”
陈平心中有些担忧。
一个是现任皇帝,一个是未来之君。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
他心里有点埋怨曹参把这么个几方都不讨好的活计派给自己,现在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见到皇太子时,太傅正在给他讲授课业。
刘盈带着陈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神情比皇太子还要专注。
陈平则半低着头,一会儿看看刘盈,一会儿又瞅瞅皇太子。气氛比平日里要凝重得多。
好容易等到太傅上完了课,向刘盈行完礼后就退下去了。这时大概感觉到了不对劲的皇太子才磨磨蹭蹭地到了刘盈跟前。
刘盈还是刚到时一般的神色,他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瞧了眼陈平。
陈平只得把刚才报告上去的明细一一地重复了一遍,让那些个宫人都上前来。
刘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宫人,说道,
“在宫内,皇太子的饮食都有专门的庖厨负责。而且还有皇后无微不至的精心照料,根本用不了这许多的物什。
你们自己交待吧?是谁指使你们打着皇太子的名义到庖屋去支取五谷的?
朕也查了,皇太子宫中从没有起过炊烟,这些五谷都跑到哪去了?”
皇太子宫中管事一听刘盈的话,兀自都有些慌神了。
他虽然在感知得到刘盈怒火的情况下不能言语,但还是瞅准时机对着跪在地上的那几个宫人一顿乱瞪。那眼神好似要把人抽筋剥骨了一般。
陈平任中郎将这么久,知道宫中的规矩人情,没有皇太子的允许,他宫中的这些个宫人饶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手伸到庖屋去。
刘盈之所以这么做,这是想昧着良心保下皇太子的举动。
宫里是什么地方,是各宫美人聚集之地,也是各方势力互相倾轧之所。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太子,当熟知这一点才对。
陈平在想,如果现在的这位皇太子稍微有点脑子,转而站在刘盈这一边,对着底下的宫人呵斥她们的不当行为,先保下自己,而后再图保她们周全也是可以的。
刘盈自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是一个对吕雉的交待而已,唯有如此,才能平息后者的怒火,保皇太子安稳无虞。
可是谁都没想到的是,眼前在皇后跟前长大的皇太子,大概是被皇后保护得太好了,再加上从来没有被压制住的蠢蠢欲动的青春期的叛逆,他只是很不以为然地低着头站在那。
在皇太子处没得到想要的响应,刘盈大概也有些着急,他亲自开了口,
“老实交待,你们把这些五谷都用在哪了?”
话说到这份上,陈平看见皇太子宫中管事的脸都有些抽抽了,他不顾宫中礼仪,就当着刘盈的面乱开了口,
“听见没?陛下在问你们话呢。
老实回答,如若不然。你们,打死;你们的家人,一并打死。”
陈平觉得这个管事的话很刺耳,先是对他厌恶到了极点。
然而,陈平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盈怎么看,皇太子怎么看。
底下的一个宫人受不了这种压力,先就战战兢兢地交待了,
“回陛下,小人是看着太子宫里其他人在领,一时起了贪念,就学着她们的样到疱屋处领了五斤粟米。
领回来后学着阿母的样缝在了枕头里,现在还一粒不少地在小人的住处。”
皇太子听了有些傻眼,他问道,
“把粟米缝在枕头里,这做法新鲜。”
那宫人更加地彷徨无助,差不多满是哭腔地说,
“小人进宫前阿母说枕着粟米睡,连梦都是香喷喷的。一辈子吃喝不愁。”
刘盈气笑了,但还是对着她和言悦色地说道,
“粟米在我大汉差不多和黄金一样地珍贵。听起来是个富家子。
不过,这是在宫中,宫规不能废驰,你去把领的粟米交上来。
然后——”
刘盈对着管事吩咐道,
“通知她的家人到宫门口,把她交到她家人手上。”
陈平以前观察过,这种打着主子的旗号不守规矩的,大多是被派到像永巷这样不见天日之处当差,凄凄凉凉地过完余生。
心中暗处揣测这宫人之所以会得如此待遇,是因为她刚好给刘盈还有皇太子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台阶下。
刘盈心中定然是暗自松快了些。
皇太子宫中的管事正要领着那宫人往别处去时,只听得不远处吕雉拦阻的声音,
“慢着!那人给我留下!”
陈平心中暗自叫着苦。本想着绕开吕雉查这事的,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躲不过。
那吕雉走近时,眼神凌厉地看着那宫人,
“这话开不得玩笑。你可知,欺君之罪当如何?”
吕雉的威势在宫中人尽皆知,本来就有些战战兢兢的宫人这时愣是被吓得脸色惨的,但她像是个把脾气打磨大了的,对着上首的几人说道,
“回皇太后娘娘,被当成枕芯用过的粟米,跟刚领到时会有很明显的差别。这是作不了假的。”
陈平本来还以为粟米枕头是刘盈跟前的内侍临时被授意搞出来的事件,没想到这小宫人的话让他的猜测落了空。
大概刘盈会更加地放心了吧?
等到大家都看到了那个枕头还有那几斤粟米时,吕雉的眼神中有赞许,她问那宫人,
“那你的梦中夜夜食粟了吗?”
那宫人苦着个脸,“枕着粟米睡除了让小人的阿母偶尔入梦了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了。”
每个女子最温馨甜美的时光当属于待字闺中时,陈平能感受到,那宫人无意中的话戳中了吕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吩咐道,
“把这些个都缝回去,当是哀家赏你的。
皇太子,这个人,她不用出宫,哀家要了。”
说着,吕雉就起身带着那宫人先行离去,她身边的审食其替那宫人捧着那粟米和那枕头套子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