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东海王府管事朝陈平脸上重重地啐了一口。
陈平平静地揩掉脸上的秽物,他知道这事还有得谈,情绪是心里想法的表现,哪怕是负面的情绪,也有可能是个突破口。
陈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那人把所有的怒气和怨气都撒到了陈平身上,
“就凭你?你算个什么东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一个拿着两千妇人当盾的逃兵?
连个相国都不是,除了有时出一些伤天害理的主意外,你的话有甚份量?
你们的那个小皇帝听你的,还是骑在他头上的那个老太婆听你的?”
不愧是在宫廷浸淫多年的老人,把宫里的人都摸得透透的,陈平知道自己没有请到相应权力的事已经让他给猜着了,心里正着急着。
突然听到门口处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哀家给他这个权力!”
吕雉气场强大,一下子就把东海王王府管事的气焰给镇住了。陈平有种背后靠着大山的感觉,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下来了。
虽然吕雉已经给了承诺,可那人反而沉默地坐在原地,连刚才的污言秽语都没了。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地。吕雉倍感尴尬。
陈平只得问道,“皇太后娘娘,臣请问臣府上的人都可靠不?”
吕雉心里有了数,“包括车夫管家在内,当年都是先帝为你精心挑选出来的,应该没有差池。”
这时刘盈从外边也走了进来,从他身边的内侍手上取过几个画轴,递给陈平,对赵王府管事说道,
“这是你的三个孩子的图像,两儿一女,你看是也不是?朕已经把他们安置到妥当之处了。
你大可以放心。”
东海王府管事接过那几个画轴,一一地摊开看了之后,抬起了头,目光坚毅地说道,
“光他们还不行,所有人都得活!”
眼前这老人的话让在场的三人都吃了一惊,能为别人谋活路的已是不凡,活万人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气魄。
一开始他用出身来压制陈平时,陈平虽然嘴里没说,但是心里还是很有些轻视他的,可现在,眼前的这人,即使只是一个对手,陈平也不敢小瞧了他。
“可以,不过得看你做到啥程度。要是能给我们惊喜,我们不介意给他们生计,让他们能光明正大地活在我大汉的天地之间。”
刘盈的气魄非凡。
可那人却停止了言论。
陈平却看懂了,他奏请刘盈和吕雉道,
“宫里的间者尚未拔除,还请陛下和皇太后准许将此人转移到稳妥的地方说话。”
陈平边说还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东海王府管事,吕雉秒懂,她走到一不起眼的角落处作了安排,然后就让陈平带着人慢慢地往宫外走去。
下丹墀时,一支冷箭“嗖”地从不起眼的角落处直直地朝东海王府管事脑门处射来,却被来自另一个方向的羽箭给射得偏向屋脊处去。
陈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人,那人的眼中除了淡定就只剩下从容,陈平心中更是敬重这位对手了。
从宫里到曲逆侯府,余下的路一直都很顺利。
那人看着早上他行刺陈平的位置,眼中的神色很是复杂。大鹅来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躲闪。
陈平看他神色放松了些,问道,“以前都是装的?”
东海王府管事看着脚下的那些个大鹅,鄙夷地说道,
“我连悬泉的狼群都不惧,还怕这几只大鸟?食物罢了!”
陈平自恃对大汉的每一寸土地都跟自己的手指一样地熟悉,却觉得“悬泉”这个地名还是第一次听到,便知道这人并非大汉人士。
谈话的地点在上次陈平见钟离钦的地方,那些个大鹅见镇不住眼前的陌生人,便自讨没趣,各忙各的事去了。
陈平没有主动问对方话,他在等着。
“我原本不姓赵,姓栾提。”跟前那人很平静地说道。
饶是再好的定力与心性,陈平也被惊得双目圆眦欲裂。
那个在白登山上困了刘邦七天七夜的匈奴单于冒顿,就是姓栾提的。听说栾提冒顿的亲爹栾提头曼,是匈奴的第一任单于。
如果眼前人说的是事实,那这个匈奴王族的身份,的确是够高贵的。
陈平心里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耳畔又传来了眼前人浑厚苍老的男声,
“雁门关外的大草园就是我的家,我心向往却永远也回不了的家。
这一切,都是拜两个疯子所赐。
在前朝,我在秦宫中就听到过‘不疯魔不成活’的话。
我一生的荣辱生死,就都与这两个疯子有关。“
陈平看见他的喉结快速地动了几次,就知道他平静似水的面容之下,内心却是狂风暴雨着。
那人好像觉察到了他自己的情绪,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平静地说道,
“那个我都快记不清他模样的父亲,便是匈奴人心中的第一个王——头曼单于。
那时候我还很幼小,他们都称他为天上的雄鹰,是他统一了匈奴各部。
可那又如何呢?
匈奴人都知道,头曼单于有很多个女人,我母亲只是他其中的一个,而且是那么多生了儿子的女人中不得宠的一个,身后又没有强大的娘家作靠山。
从小到大,我都是白云下的影子一般的存在。我也当自己是影子了。那又有什么有关系呢,不得宠也是大单于的儿子,再怎么都过得比别的族人好。
可是这一切都又被他打乱了。
本来长大的我们都按着我父汗的安排,各领了些部族成了头领,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冒顿被定为单于的继任者。
按这样下去,我们可以好好地像狼群那样地活在草原和荒漠间,与人争,与兽争,与东胡还有大月氏争的。
很多年后,我都有点怀疑,对于我们来说,族人中出了他们心中盼望的英雄究竟是好事呢,还是一种悲哀。或许,两者都有吧。
我原有的生活因为一个女人发生了改变。
那一年,有人给我父汗献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很得宠,又像我父汗的其他女人一样,给我父汗生了一个儿子。
很不巧,没过几年,我兄长冒顿的亲娘大阏氏就殒去了。
没了亲娘作依仗的冒顿就成了那女人眼中的目标,她不断地挑拨离间,甚至唆使我父汗对冒顿下死手。
后来的事,我知道,你们大汗朝的皇帝都知道了。
我兄长冒顿杀了我父汗和那女人还有那女人生的那个孩子,成了新的单于,又大败东胡和大月氏,统一了整个草原。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起了征服整个南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