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澜听到陈平的话,眼神中有三分忌惮七分兴奋。
陈平知道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话。古人以仕为尊,子澜此人能把自己的本性掩饰得如此之好,一举入仕;然后再深埋卑劣之品性哄得故齐国田氏之女的欢心,得手后始乱终弃,欺世盗名,得了爱惜妻子的好名声,实则用她的嫁妆为自己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
能有如此手段的人,岂是良善之辈?又焉会轻易相信人?
不过只要有三四分相信就够了。有这三四分相信,就足以驱使他为自己办很多事,也足够为田南的自由争取一段缓冲时间。
至于这个子澜,以他如此下作的做法,仕林不会认可他,让朝廷都忌惮不已的故六国后裔不会放过他,在齐国地盘上的他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两人心中都揣着一把如意算盘,陈平不想在齐国作过多的耽搁,他朝着西面揖了揖手,对子澜说道,
“我此行就是为少府之事而来。
陛下和皇太后让我来临淄一为上贡的铜镜,二为皇室的袍服而来。
正好贤侄就在少府供职,却也省了我不少的曲折。”
陈平看见子澜的身形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对面的那位笑着对陈平卖弄道,
“我大汉的种桑养蚕之术,数千年来以蜀中为最。
后来吴中的桑蚕业也有所发展,但蚕桑的品质始终不如蜀中的好。
故而皇室所用之织物,全都是蜀丝所造。
我大汉官员所穿戴的朝服,却是不完全的蜀丝料子。
世人都道丝绸华贵,而算得上极品的蜀丝与其他地方所产的差别,除了习惯于好东西的皇室,估计没几人能分得清。
世人所称道的东西,大多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陈平听得佩服,心里直夸子澜好个口才,不像是白领薪俸的人。
不过,陈平还是忍不住地问道,
“据我所知,每年蜀中各郡县向朝廷进贡的生丝为数不少。
除了个别年份给朝臣做朝服外,所得的织物应有比较大的剩余,不知都用来干什么了?”
子澜的脸色有一丝尴尬闪过,不过他还是说了,
“高祖庙起来后,有相当一部分进了高祖的庙。在那之前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陈平问,“那些做过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呢?”
子澜有些勉强,“给其他庙宇供奉了。一般人用不起,也不敢用。”
陈平知道子澜在搪塞自己,不过他没有当面拆穿。
每年临淄向宫廷进献的衣物,大概有十笥之多。十笥之外,所费不知到了何地。
朝廷每年为这十笥衣服消耗掉大量的财力物力。除了要养三服官及其下属之外,每年还要征集数千人来制作,其技艺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
刘邦在时,对衣料所费已经颇有些疑惑,因着南征北讨太过乏累,而吕雉陷入与戚夫人长达十数年的争斗也无暇顾及此事。
刘盈登基后,一再地下调税赋,朝廷的收支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
刘盈和吕雉也私下里盘点了一下少府,发现漏洞不少。其中各项开支,都有或隐或显的漏洞。
陈平有一次听张丽说起过,吕媭怪得很,大家每天都在长安城里生活着,每一样东西啥品质是个啥价位,哪个当家主母不是一清二楚的?
偏偏吕媭还拿着一张列得详细得不能再详细的清单,一一地跟张丽讨教了个清楚,烦得张丽满身大汗才把这许多品类搞清楚。
张丽还开玩笑说,如果不是吕家家大业大,生意多,钱好挣,她肯定早就偷跑得没影了。
当时陈平还在纳闷,吕媭老是从皇宫吃拿卡要,能花钱的地方不多,再加上樊哙本就是商人出身,对钱的算计他如果称第二的话,朝中没几个人能称得上第一,吕媭何时变得如此金金计较了?
朝中家中发生的一些事颇为怪异,陈平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他想带樊哙到吴国去学习歌舞,向吕雉和刘盈请求支持时,他们才对自己提起了个中的委婉曲折。
陈平不敢多问。
毕竟子澜不是一个完全的正人君子,三服官私吞皇室财产这许多年,之所以能捂得密不透风,个中原因不用多说,三服官是个会做人的,他把上上下下都打点得服服帖帖的。
眼前的这个子澜所得的好处定然不在少数,他岂是一个会断了自己的前程和钱途,冒着舍命的风险去得罪一大堆人的君子?
陈平问他那些,的确有转移视线的嫌疑。
陈平提点道,
“朝廷称得上肥缺的位置只有那么多,能称得上有权有势的家族却不少。
那么多人眼馋着那一个位置,一般情况下要怎么才能弄得到手呢?
记得我曾经在高祖身边时就碰到过一个奇人赵尧。你听说过吗?”
子澜的眼神中满是热切,“监察御史赵尧!听长安城里传说,他原本只是高祖皇帝身边的一个小书吏,然后不知怎么地一夜之间就位列三公了。
在长安城都成了传奇。
不过好像他的下场并不好,被当今皇太后给诛杀了。又一夜之间成了全长安城的笑话。”
陈平笑着说道,“贤侄真是贪。别人都说为了一日之权,‘宁可折寿十年’,权力之争本就激烈,你还什么都想要全乎!
比老夫还要贪!”
子澜的眼神中还有犹豫。
犹豫就对了,“生我之所欲也,权亦我所欲”,生与权取谁舍谁,对于子澜之样的小人而言,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陈平也不指望他很快地做出答案,因为不用他多做什么,只要他因为贪欲露出马脚,让陈平觅得丝丝线索就够了。
而陈平也不会重用子澜这等背信弃义之徒的。
儒家有一句话叫做“齐家,治国,平天下”。
“齐家”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的。
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说的是一个人如果连与自己同甘共苦之人都可轻而易举地舍弃,这种人就绝对是心中只有自己。太过无牵无挂之人,一遇到点事会做出什么样让人侧目的事都不足为奇。
朝廷求稳,断不敢用这样的人,陈平也不会为这样的人开先例的。
陈平只是在子澜的前边吊了一个水灵灵的大萝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