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笑着对栾提氏说道,
“我听说你在前朝时就来的南边,是不?”
跟前那人说道,“秦末时来的。”
陈平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前朝的户籍制度甚至比我大汉朝还要严苛许多,一下子那么多人,你是怎么让他们入的户,又是怎么绕过周围人的眼睛的?
前朝的连坐制度可是严厉得让人把自己的爷娘卖了都有可能,更何况是你们这群乡音不对的外乡人?”
栾提再一次强调道,
“我都说了,那是在秦末。我们打的都是商人的幌子。前朝商人地位低下,南来北往的不是什么稀奇事。
绝大多数秦人都被囿于家周围的方寸之间,好多一辈子打交道的人超不过三十个,只要你说的话带着三四分的合理,那些人都辨不出真假。
至于说官府这头,就更容易了。
我比我的部族早来华夏地界一些时日。那是冒顿允许的。
那时刚好这边陈胜乱起,本来有些人家就不愿意自家人进宫,于是我不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一个身份。
进秦宫后不久,秦二世就从始皇帝的一众子女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新一任的皇帝。
恰逢赵高为了与李斯有一争之力,早就在暗中网罗自己的势力。他在众多的内侍中相中了我,很快地把我提拔到了很高的位置。
被他新提拔的要么是他的亲属,要么是有软肋拿捏在他手上。
我呢,是在匈奴王庭中磨炼长大的,很快就把他的那些个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的。没等他要求我表忠心时,就找了个机会把我的老底都一股脑兜给了他。”
陈平不由得赞叹道,
“干得漂亮!
那他当时是个啥表情?假装要把你绑起来交给秦朝廷?”
栾提氏苦笑道,“他要是真那么简单就好了,不然我早就从秦二世手上夺过权柄,这天下还有项羽和刘邦什么事?
当时那人还是先前的死样子,只说了一句,‘我要我的,你拿你的。我们各不相扰就是了!’
后来我曾动过要取他而代之的念头,叵耐他身后的故六国势力太大,我没有任何的胜算,只得接受当时的现状。”
栾提氏的话激起了陈平的回忆,故六国灰烬中的那一点火星,还是自己不小心时对方让自己知道才知道的。
而眼前的这个匈奴人,人家三眼两眼地就看了个透彻;更惨的是秦宫廷,可能从头到尾自己是怎么被人家玩没了的都不知道。
实力差距还真是大。
陈平问了句,“那故六国知道你和你的部族的存在不?”
栾提氏却很淡然地回道,
“不知道。有可能知道,有可能不知道吧。
赵高是个野心大过实力的人,他跟他背后的主子的心并不齐。他大概以为他自己就能把控住我和我手底下的人吧。
不过于当时的我而言,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听说陈平你是吃过大苦的,当知道人为了生存,有时候是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的。
当时的我就处于这种境地。
赵高需要给自己留个后手,让我族人为他进一步的野心充当打手;我需要让我那两万多同族入了户籍。
我们一拍而合,然后他就尽全力给我做这些事。”
陈平还是存着疑,“前朝的法度太厉害,要达成你的宿愿,恐怕他遭遇到的阻力,也不是能轻易克服的。”
栾提氏的眼中有欣赏,“你说得没错。首先过不去的就是李斯那一关。
不知怎地,李斯发现了他暗中的勾当,想要揭发他。李斯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恐慌。
同时我在秦朝宫廷中再也找不出比赵高更合适的为我办那事的人,我就与他联手,把李斯和他的儿子李由送下了黄泉。
李斯奸诈,留的后手太多,没法子,到后来我们就收不住手了,灭了李斯的满门。
我为了不让赵高有反悔的机会,趁势也把秦廷中一些可能危害到匈奴的将领和他们的家族给夷灭了。”
陈平听得毛骨悚然的,这栾提氏也真够狠辣的,只要挡他道的,所过之处,简直就是寸草不留。这和自己因为荥阳城那两千妇孺而内疚了一辈子的对比简直太明显了。
他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你就不怕报应吗?”
栾提氏的喉咙处笑出了残忍的哀嚎声,就和陈平年青时在塞上听到的狼嚎一个样,甚至比狼嚎还要瘆人,和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故赵王府管事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陈平都不敢相认。
笑够了,栾提氏的脸上就只剩下嘲讽与轻视,
“报应?我和我的部族一直在地狱里苦苦挣扎着活着,还有比这更可怖的事吗?我们匈奴人,自小就与豺狼为伍。
当你与遇到的狼群只能有一方活着时,你有那条件考虑报应不报应吗?不计代价地活下去,就是对生活最好的犒赏!”
陈平有种遇到了户牗乡拼命三郎的感觉,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对手,绝对够格,而且是极难缠的那种。
对这类人,最好是一开始就把事情说到明面上,免得承诺了办不到的事,让失望的他们再把大汉的天下搅个天翻地覆。大汉经不起怎样的动乱。
陈平问道,“想要得到你想要的,你必须得如实告知你们在宫中安插了多少人?还有这些人的名单你得老老实实地交给朝廷。”
栾提却讨价还价,“那你又能代表大汉皇室和朝廷能为我们做些什么呢?如果注定一死,还不如什么都不说的好。”
心中早就有了计较的陈平告诉栾提氏,
“只能承诺给你们大汉子民同等的身份和生存的权利。而且你也知道的,即使是我大汉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大多也生活得很简朴。
我们不可能承诺太多的好处给你们。”
本以为栾提氏会问一下,可他却一言不发。
陈平本来就稀罕这一支生力军,更需要他们口中的消息,只好退了一小步,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们的单于不可能把所有取得消息的希望都押在你们身上,他肯定还有后手。
我说得对也不对?
我不认为他会对你们这支想脱离他掌控的人马以宽容。
首先,你们这支人马,必须去往闽中地。
那个地方,虽然艰苦,但你也是知道的,没有当地人的允许,你们是渗入不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