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提氏的眼中有怒火,但声音却平静,
“即使我说了这么多,我的族人还是要下水,还是要采珠,对不?
反正我孩子还在你们手上,怎么着都是一死,还不如干脆一点,把我们都屠了算了。何必做得那么假模假式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跟前的这个人,没有像上午那般地对陈平要打要杀的,此时平静的他反而让陈平的心里怵得慌。
但是陈平没有退路,眼前的这人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能用对一般人的态度去应付他,要赢得他的信任,唯有用行动与真诚。
心里再紊乱,陈平也做出了平静的模样,
“不管我俩说得天花乱坠,你还是得去闽中之地。唯今之计,只有劝你的族人好好地适应闽中的气候和生活。
至于说他们的命运,要看你刚刚说的话有几分真。
足够诚恳的话,东海王府那头会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去熟悉那一片水域。
早些年东海王驺摇跟着先帝打江山时,我观察过他,是个性情中人。而且他是越王勾践的后人,定不算辱没了你。
不懂东南的人觉得那是一块蛮荒之地,可是这么些年驺摇把我大汉的种植养殖等技术在那普及开来,那地方成为鱼米之乡是迟早的事。
你族人到那去,不算亏。
真汉子不说空话。
如果你们不想到那去,也可以选择到大汉的别的地方定居。但不是现在。
只有等北方塞外的那位冒顿可汗安插在大汉的其他钉子都拔除光了,你们才会享有此待遇的机会。
还有,我知道你的肚子里还存着其他的事。你不说就算了,我不勉强你。今天在宫里射向你的那一箭,已经足以让我们摸到足够多的线索了。
要翻出我们想要知道的东西,时间而已。”
说完这话后,陈平就起身前往自己的书房,只留栾提氏一人在原地。
其实陈平的心里也挺没底的,如果撬开死士的口有那么容易,自己根本无需在这用那么多的时间许诺那么多好处。
他在心里一步步地数着自己的步数,“一,二,三,四,五……”
每一步,无一不是在丈量着自己离崩溃有多远。
就在数到“五”时,只听得身后的栾提氏问了句,
“你们有让匈奴死士开口的本事吗?”
这话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挑衅,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和寻常市井百姓男子间用不屑的口吻问对方“你是个男人吗?”是同一性质的。
可是,陈平毕竟不是一般人,他没有停了脚步,只说了三个字,“祝由术!”
“你们会?”栾提氏追问。
陈平没有回答,只留了一个背影。
后来,栾提氏被宫里人接到了一个不知名处,陈平也是事后听张丽说起才知道的。至于说那不知名处是哪儿,陈平只知道,不管是哪儿,都不会是在宫里,现在那儿正是反汉势力和大汉的皇室交锋的最前线,朝廷断不会让好容易得到的线索断了的。
第二天一大早东海王就急急地赶到了长安城,比预计的早了半天时间。毕竟是他的王府管事捅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他也怕脱不了责。
还没等陈平动身前往宫中参加朝会时,宫里人就带着驺摇到陈平家邀他一起到了一处神秘而又熟悉的所在。
是从最不起眼的那个侧门进的。按陈平的标准,那道门比狗洞引人注目不了多少。
在宫人的带领下,兜兜转转了好半天,才来到了一个被荒废的所在——鱼木匠和那帮子庖厨曾经的居住地!
陈平心中被震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如果是他,不大可能想到这儿还能藏人。
驺摇却说,“听皇太后说,这地方有好几处逃生通道。现在眼前的这位对皇室还有大汉都很重要,要确保他无事。”
再次见到陈平的栾提氏对陈平很是不满,他故意挑衅道,
“这破房子就和你们汉人一样,弯弯绕绕的,一点都不爽利。晚上还鬼哭狼号的,歪风邪气!”
陈平都懒得理他。
驺摇却走到跪坐在席上的他跟前,用刘邦式的脚踢了他两下,
“听说你也是王族之后?
不过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县官不如现管’,听说过没?
以后我,东海王驺摇,就是你的王!
你和你底下的那些人,也须得和其他闽中人士一样,遵守我大汉还有东海国的法度,安分守己地活着!
懂了没?”
陈平被驺摇刘邦式的粗鲁惊呆了,却看见那栾提式站了起来,给他行了一个匈奴式的大礼。
“这就完了?这家伙吃这一套?”陈平的心里不由得有一种怀疑自己能力的失落感。
这还没完,等驺摇在上首坐定之后,一脸灰白的栾提氏问驺摇,
“听曲逆侯说东海国会给我族人足够的适应大海的机会?此话可还作数?”
驺摇颔首,“皇太后说过,曲逆侯答应的,朝廷都承认。你还担心什么?
在来之前,我已经让我的丞相把你们的住处安排好了。
到了东海国后,你就跟你的族人同吃同住。这该放心了吧?”
栾提氏说话很直接,“那曲逆侯说会有那么一天,我和我族人有选择在大汉的居住地的权力,这话可当真?”
驺摇听到这,看了陈平一眼,然后回复道,
“我只管在我东海国的事,其他的你得问朝廷。曲逆侯不是就在跟前吗?你问他!”
栾提氏无奈,虽然他的骨子里烙着深深的“出身有高低”的观念,可是他现在在屋檐下,不得不向握着他命运的陈平低头,他声音冷峻,
“还作得数不?”
陈平回以冷言,“我只承诺过待到以前埋在我大汉的匈奴探子都尽行伏法了之后,才能做到那一步。
可惜你不肯配合,不然你和你族人就可以更快地享受到此等优待。”
栾提氏想了一会儿,再问陈平,
“到东海国我们得习惯我们最不擅长的水性,那到了别的地方,朝廷会如何帮助我们的生计?”
陈平一直都知道,栾提氏一族以前的生计都有匈奴王庭那头兜底,他们实则没多少实在的生存技能,所以才会这样问。
然后他不紧不慢地反诘对方,
“亏你在故赵王府供职这许多年,到现在都没有看清楚你们的优势在哪吗?
如今的大汉朝,只要沾着点‘贵’字的人家,哪一家不是要养马或者将要养马的?
而且这种趋势还会普及到民间,你说你们凭着自己能生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