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长安城的修建,是从一条河开始的,顾名思义,那条河叫护城河。
刘肥到京城的时间比预定的晚了半月之久,这比吕雉命令的慢了不少。
陈平是在大殿外看见他的。
此时的刘肥再没了陈平去治三服官时的那份优雅从容,脸上黑黢黢的,像是被晒掉了三层皮似的,半个月不长,身上硬是瘦了至少有三圈半,头发没有头油的滋养,野蛮生长得跟长安城外的干枯的荒草一样。
不过他的脑子还算清醒,一到长安还没顾得上修整,就急火火地到宫里请罪来了,刘盈和吕雉为灾情还有“商大”的事恼得不成,没有立刻理会他,把他吓得齐齐整整地跪在大殿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陈平知道,这是曹参暗中教诲的结果。
现在因为灾情,朝中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就差没把抱怨出生时父母没有给带多带几双胳膊几条腿,甚至有人在嘴里还背地里说出了为何不把宫人遣出去为大旱效力的话。
可眼前这个拿着大汉朝除了皇帝和皇太后之外最高俸䘵的家伙还闲墩墩地跪在眼前,陈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顾不得朝堂宫中的大忌,跑上前去问刘肥,
“你带来了多少灾民?”
刘肥看了陈平两眼,眼白中有红血丝,还微微泛着点黄,好像很久没休息好似的,沙哑着嗓子说道,
“大概有万把吧。”
刘肥话中的“大概”二字让陈平很是吃惊,想刘肥一家大小,至少上百口人,在来长安的半路上被一群随时有可能失控的灾民围堵,虽然后来在长安官员的帮助下顺利脱困,但怎么也不能对有多少人跟了自己马虎吧?
至少刘邦当年就不是这样的。
陈平却知道,刘肥带到长安附近的灾民人数大概是一万八千多人,比刘盈当初期待中筑长安城的少了很多。
这是朝廷统计的。
而且陈平还能预估到,他们这群人歪打正着,遇到了刘肥这个贵人,一路上还有吃食保证他们平平安安地到了长安。
以后听到风声来往长安的灾民估计就没有他们这么幸运了,“路有饿死骨”,会让后来者求生存的路更加艰难凶险。
陈平绕着刘肥走了三圈,不客气地说道,
“大侄子,我这样叫你可以的,对吧?
我看你好像比我还肥。听说长得太胖了容易身体不好,要不这样,你减减膘,怎么样?”
刘肥有些哭笑不得,他说,
“叔伯,如果有事不妨直说,只要是能为朝廷做些什么,我倒是很乐意的。”
陈平:“上道。有眼力见。”
陈平刚才因为刘肥的事耽搁了时间,本来事情就忙,他这时也顾不得朝中大员的体面了,风风火火地往大殿处跑去,过门槛时,还差点被皇家的气派挂倒,脚上的朝靴掉了一只都顾不得,一口气地到了吕雉刘盈跟前。
着着实实地把刘盈和吕雉吓了一大跳,他们诧异地看着失态的陈平。
陈平也不多做解释,接过少府戚腮帮忙捡过来的朝靴,当着刘盈吕雉的面穿上,再慌忙地正了正头上的冠戴,对上首的二位禀奏道,
“陛下,皇太后。我要状告一个人。”
吕雉还没从惊骇中缓过神,刘盈就微笑着问道,
“哦?这倒是稀奇事了。
曲逆侯要状告何人?想我这大汉上上下下的,大概也没多少人该主动地挑衅你吧?
朕倒是想听听看。”
陈平气呼呼地指着大殿外说道,“老臣要状告的是齐王刘肥。”
吕雉倒是来了兴致,因为她知道,曹参对刘肥的那中亦父亦臣的感情,还有曹参跟陈平私底下的交情也不错。
而且年前陈平去齐国办三服官贪腐的案子时,还多亏了刘肥倾力相助,陈平才能得以全身而退。
在曹参正在为刘肥的事紧张的时刻,陈平往上这么一通往伤口上撒盐的举动,无疑有要绝交的嫌疑的。
朝中是比较忌讳朝臣间互相攻讦拉小帮派的,陈平不可能不知道。
因着陈平一直与樊哙交好,吕雉一直把他看成是自己的心腹,她当然希望陈平就此打住,递了句话来,
“曲逆侯先前提到的事都办好了吗?”
谁知道刘盈却不给力,他像是看笑话似地问道,
“曲逆侯要状告他什么?”
陈平说道,“尸位素餐。拿的俸䘵比谁都高,那群灾民是他逗来的。
现在倒好,在大家伙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刻居然还有闲情逸趣在宫里闲跪着等饼饵吃!”
刘盈和吕雉都被陈平的话给逗笑了,
“那你说说,让他干嘛?”
陈平佯装不知解,耍起了无赖,把鞠踢给了曹参,
“老臣不知,反下老臣就是看不惯他那游手好闲的样。
曹参是他的老师,这事该问曹参去。”
曹参虽然因为灾情和“商大”那一档子不可说的事耽搁了上任仪式,但好歹现在也是个相国,被陈平这样不避名讳地左一口右一口地称呼,如果当场听见了的话,大概会留下心理阴影的吧?
听得吕雉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她沉了脸,对陈平说道,
“陈爱卿你忙你的去,陛下和哀家自有道理。”
不经意间,陈平看了一眼少府,他的眼中有很明显的阴翳。
陈平这才知道,上次自己收拾三服官的事,虽然他没有跟自己计较。可是三服官毕竟是他的亲戚和下属,物伤其类,他还是把账记在了刘肥的身上。
难怪不得这次这事,按朝廷以往的规矩,迟到的过失是怎么也算不到刘肥头上的,结果还让刘肥吃这么结实的一吓。
陈平很不喜欢戚腮和小娘一样的小肚鸡肠,但是此时却分不开身来治治他的这毛病,只得将事情暂时咽到肚子里去,等灾情过后跟曹参一起跟这位掰扯掰扯。
陈平出来再碰到刘肥时,他很是疲惫的眼神中有不解,
“叔伯刚才干嘛去了?”
陈平看到他那老实巴交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气,
“我刚才到陛下和太后跟前替你领板子去了!”
刘肥露出了曹参似的憨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