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换太子之争,差不多是刘邦一人在力抗整个汉室朝臣,近处的陈平一眼就瞧见了他脸色越来越不对劲。
好容易捱到了退朝时分,刘邦强撑着走到大殿的屏风后时,两眼一黑,就倒在了陈平的怀中。
陈平从近前的内侍手中取过事先准备好的千年参片给刘邦含住,尽力保住他最后一口心气,急急地指挥着人把他抬到大殿的软榻之上。
在众人的忙乱之中,陈平都没有注意到戚夫人什么时候混进了大殿内官的队伍,刘邦刚一躺下,她就摇碰上刘邦哀哀地恸哭起来,完全不顾及刘邦的安危。
这时候刘邦最需要的就是安静和养神,陈平两次把她拉开,她都像口香糖一样地又粘上了刘邦。
陈平没法,在这关头只得用强,想把她拖走,她一个健步站起来,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耳光,骂道,
“我忍你很久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看我后头怎么收拾你!”
刘邦的眼皮很钝地努力睁了几下,都没有睁开,因为戚夫人在跟前挡着,宫里御医都没法到他近前。
陈平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候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谋害陛下,当夷三族。来人把这谋害陛下的罪人关起来!”
戚姬那凄厉的声音在大殿响起来,然后越来越远,直到慢慢地消失在耳际。
御医赶紧上药,扎针。
刘邦的终于恢复了一些气力,他的眼角有泪水划过,他拉着吕雉的手说道,
“这些年辛苦你了。
朕终于要解脱了。
以前朕羡慕过始皇帝,也恨过项羽。
可朕当了皇帝之后,才发现,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登基后的这些年,朕一直东奔西跑的,从来都没个尽头。
朕还曾暗自羡慕过项羽,他那么早就解脱了。
和朕做夫妻的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
朕一直都以为,在朕的所有女人中,你是最懂朕最有才华的一个。
朕知道,人们一直都在说朕最宠的是戚姬。可是他们不知道,于所有的人而言,身上衣裳口中食才是最根本的;于朕而言,不要说歌舞,就连棋道,书法都是闲汉的玩意儿,更何论那歌舞。
咱做了一世夫妻。你受了一世的累,我也奔波了一辈子。到头来大限到时,我还是会独自上路。
戚姬那人,她一直都说跟朕生死不离,你让陈平去问问她,可愿在黄泉之下陪朕走下去?
依她,她要是不愿意,就随她去吧。”
吕雉涕泣不成声,眼泪像珠子似的大颗大颗地从她的眼眶里落下来。
刘邦倦极,歇了好久,才攒下了一丝气力,对吕雉说道,
“好好地辅佐咱儿子。”
过了好一会儿,刘邦攒够了力气,又结吕雉说道,
“朕没事,朕还有力气。
朕太累了。
前两天奏折中说卢绾造反了。皇帝这把宝座不好坐啊。连朕的发小都在勾结匈奴。
卢绾才能不高,这些年朕念着从小的情谊一直没有亏待过他,连他都在造朕的反。还是你好,不论朕怎么对你,你都毫无怨言,默默地为朕打点着一切。
你让舞阳侯樊哙去替朕拿下他吧。事后让他当燕王刘建的丞相去。”
吕雉唯唯。
陈平按刘邦的示意去看了戚姬,那戚姬十万个不愿意为刘邦殉葬。陈平只得按刘邦的意思彻底放弃了她。
陈平知道,这是刘邦最后的去母保子的一招。只要那戚姬以忠义之名殉了情,那么刘如意活下来的概率就会更大一点。
可是那戚姬就是不愿意,她只是说想跟赵王到赵地去,安度余生。
陈平把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刘邦,刘邦的眼中有浑浊的泪,木然地说道,
“随她吧。有很多事,也不是朕说了算的。”
在这段时间,刘邦偶尔在沉睡时,从睡梦中醒来,问道,
“朕儿如意还好吗?”
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过了好些天,刘邦才有了些精神,食欲大振,跟征讨英布之前一样。
陈平觉得这和小时候见过的老人回光返照一样,心中暗道不妙。
这时候那个赵尧凑了上来,对刘邦禀奏道,
“陛下在睡梦中都在惦记赵王母子的安危呢。真是情深的帝王呢。”
刘邦没有吭声。
那赵尧以为自己的话说动了刘邦,以继续说有人在宫中窃窃私议,舞阳侯和吕雉结党,准备等刘邦死了之后发兵诛杀戚姬和刘如意。
刘邦当下勃然大怒,召来了周勃,让他去代替樊哙攻打燕国。
然后让陈平快速追上樊哙,把他的头割了带回来。
陈平很是同情樊哙,在刘邦释放民夫沦为阶下囚之后,就跟随了刘邦。他曾亲处到邙砀山间找刘邦到县城里商量造反,又在鸿门宴上拼死营救刘邦。大概没人知道他吞下那只生猪腿回去后,肚子难受了多久。
攻城略地,他总是冲在最前,攀城爬墙,他总是第一个登上。立了这么多功劳,被封为舞阳侯,却被韩信这个淮阴侯瞧不起。到现在,刘邦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要陈平把他杀了,真是可悲可怜。
刘邦的正在气头上,陈平和周勃没有劝谏就走了。
陈平领了旨,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不杀樊哙吧就是抗旨,抗旨,陈平就得死。而且刘邦一定会找其他人诛杀樊哙。
陈平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当年在塞上时和樊哙还有夏侯婴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时候,他们是多么地快活呵。
特别是樊哙,他又给囊中羞涩的陈平多少关照多少温暖。从私情上讲,陈平不愿意杀樊哙。
而且最重要的是,刘邦时日无多了。接下来就是吕雉的天下,那樊哙是吕雉的亲妹妹吕媭的夫君。
那两人的感情在打打闹闹中一直都很好,陈平知道,如果樊哙有事,自己和族人都会遭到灭顶之灾。
他在心中很是埋怨那个叫赵尧的人多事。
不过他也能理解,那个赵尧为了监察御史一职,把周昌搞到赵国当了丞相,后来回过味来时,一直都很不安稳。
能意识到这一层,也算是他不笨。
本来可以以一死保全家人的,现在他错上加错,陈平可以想见,赵尧的前路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