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陈平的心绪起起伏伏了很久。
到后来,还没见到樊哙,他就已然释怀了。
这事,其实也不能全怪赵尧的。如果不是陈平为他出主意,像赵尧这种急功近利没有什么底线的人,是断然不会知道还能用这么一招抢了周昌的官位的。
人呐,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在这件事上,最无辜的莫过于樊哙,陈平只想着多为樊哙做点什么,好弥补自己的过错。
到了樊哙的军中时,陈平请出了刘邦给的符节,就在樊哙对这象征着天子亲临的符节三跪九叩时,陈平身边的壮士就把他执住,然后五花大绑地扔进了槛车。
陈平把刘邦的圣旨交给了军中的副将后,就立马带着樊哙前往西行回长安的路上。
陈平樊哙当年抚摸他的脊背一样也抚摸着樊哙的脊背,那脊背和当年在塞上的不一样,有了几多伤口,还有几丝佝偻。
陈平的心里不好受,眼神也有点迷离了。
自从定都长安后,陈平在朝中能够得享安稳,除了刘邦的庇护外,在很大程度上还得益于他与樊哙和夏侯婴相熟,有此二人还有他们身后的沛县官员与他为善。
此时的陈平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忘恩负义的人,心中的愧疚不只一点点。
要是樊哙骂他几句倒也好了,偏偏那樊哙一坐上槛车,就像是一截木头一样,不说不闹也不动。
走了一大截,找了个没人处,陈平把樊哙从槛车里捞了出来,亲手替他松了绑,对他说道,
“你走吧。”
樊哙还是像一尊雕像一样,不过这雕像倒了开了口,说,
“那你怎么办?你绑俺时俺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俺又能往哪跑?俺自问比不过那钟离眜,他有韩信护着都逃不过一死,俺又躲得了几时?
除了多你一家子陪葬外起不了什么作用,还是把我往长安送吧。”
陈平给樊哙马,他不骑;让他松松快快地走,他也不愿意。只得又把他装回槛车,摇摇晃晃地往长安方向走去。
当听到樊哙说出那么几句人间清醒的话来的时候,陈平才知道,自己以前太过忽略了这个有血有肉有感觉的人。
这个人,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粗线条,他也有一颗知冷知热的心。多少年来,大家都把他当成了石头人一般的存在,不停地嘲笑他,奚落他,他都乐呵呵地坦然接受了。
更过分的是,那次陈平带着韩信去樊哙府上玩,樊哙低三下四地向韩信低头,韩信出了门还来了句,“我怎么沦落到跟樊哙这种人打交道的地步了?”害得樊哙白白落了个“耻与哙伍”的成语。
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多么难以忍受的事呀,可惜这个樊哙,还在那默默地承受着。
即使到了现在身陷囹圄的境地,还在为陈平着想着。
陈平出发前,听御医说,刘邦的心脉已然很弱了。到现在这种地步,他也只能赌一把,赌刘邦熬不过自己押樊哙的这一程。
陈平在路上哼哼唧唧地走着,偶尔路过集市的时候,他还放下众人去集市收罗一些好吃好喝好用的,在路上跟众人分享。
遇到刮风下雨时,他更是裹足不前。
跟他的众人怕因为耽搁行程受罚想催请他,都被他有财货美食给堵了嘴。再加上接圣旨的是他,他是众人的头领,大家没法,只得该吃吃,该喝喝,睁只眼闭只眼了事。
樊哙得了他的好处,捡了没人处问他,
“陛下的龙体现在安康否?”
陈平只得指着身上的玉挂件道,“这玩意找死。陛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樊哙又问,“那回去后用不用我替你美言几句?”
陈平悄声地附在樊哙的耳边,“不要。还请尊夫人以后在皇后跟前多多挑我的不是,要如此如此如此......”
樊哙看了陈平两眼,说道,“你们读书人的那些个弯弯绕绕俺永远也看不懂。
俺虽然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说。但俺相信你这么做有你的道理。
行,就这么办吧。”
陈平又问,“你怀念以前在沛县屠狗的那些个日子不?一定比现在自由自在,后悔拼了这么一遭不?”
樊哙嚼着草,很安祥地说道,
“小时候听俺爹俺娘说人这一辈子都是命,到哪遇见谁过啥样的生活都不由自己说了算。年青时俺跟陛下在一起时,还不信他们说的。
到后来,俺才知道,原来真有那么一回事。
俺当初在沛县时,就一商人,不上不下的。看起来吃穿不愁,可没人看到俺们到处给人赔笑脸,受人冷眼的样子。
你是不是还羡慕俺那时候手头宽裕?没啥好羡慕的,真的。
那天从塞上经过你家门口时,看到你嫂子,哦,不对,你前嫂子那泼皮无赖的样子,俺觉得你跟俺是同一路人。
到陛下带着俺和夏侯婴离开阳武时,俺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俺在看待。不是兄弟,就是另外一个俺。
俺知道,你人不坏,只是吃了叫‘贫穷’的这个世间最龌龊的东西的亏,有冤没处诉,一直背着那莫须有的污名。
到了长安后,受俺大姐皇后的照顾,没人敢欺负俺。可俺还是不想惹事。
俺觉得俺得到的太多了,怕担不起这份福气,想着心里受些苦,到时候也得个好了。”
陈平的心里更加地难受了。想舞阳侯府的一丝一缕一砖一瓦,哪一样不是樊哙拼着性命刀山火海中挣命挣来的?
他担不起这份福气,还有谁担得起?
就樊哙的这份厚道,那韩信也死得不冤。
陈平一路压着槛车往西赶,路过函谷关时,和樊哙在驿站投宿。
向晚时,陈平按在家中时的习惯,跟驿丞要了第三餐。驿丞无论如何都只对陈平一人按侯的爵位供应了晚餐,包括樊哙在内的其他人都没份。
陈平很是恼火,对那驿丞说道,
“他可是陛下亲封的舞阳侯!”
驿丞:“他现在是一个囚徒!”
陈平:“他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夫!”
驿丞:哼!
樊哙像是没听到似的来相劝,“算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俺怎么能不守规矩呢?”
樊哙向来就胖,饿得比一般人快太多。在一般情况下,即使一天三顿,每一顿的食量也不会少。
对一个胖子来说,节食从来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自从被刘邦定了罪后,樊哙一天平民式的两顿,每一顿还那么地不足量,真是遭了大罪了!